江湖·剑客·心（二）
杀神落
同样是初秋黄昏，同样热的烦闷。
三年前，江南振威镖局押了一个很重要的镖，由官道自南向北，一路而上。领镖的镖头就是王振，押镖有十多年了，在他手上基本没出过事。凡是劫镖的，活下来的就是没敢动手的。
天气炎热，镖局一行人连日赶路早已身心俱疲，他们便打算在北镇官道附近的一个小凉亭歇息片刻。
“你...就是王振吗？”
所有人被突如其来声音吓了一跳，王振定睛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树林里走出一个衣衫破旧的男子，徐徐向凉亭走来。
“不错，我就是振威镖局的总镖头王振，不知阁下是什么意思？”王振眯眼看着张生，他并不认为这个男子会平白无故的找自己搭话。
“你的同伙在哪里，叫他们都出来吧！”大声叫喊的是王振的大徒弟，齐更。
“我...我不是劫镖的，只是来找王振”初入江湖的张生怯生生的说道。
“年轻人，看你这一身装束，二十出头的模样，应该是个刚进江湖的落魄剑客吧？是想谋一份差事？等我们押完这次镖，你可以来我振威镖局试试！”王振缓缓说道。
张生再次摇了摇头，“我是来找你比武的！”
“哈？”
王振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是来找自己决斗的。
“江南振威镖局王振，练剑二十余年，剑法极高，所以，我踏入江湖的第一步，就是想先找你决斗。”张生左手握着一把破剑，缓缓向王振走去。
王振明白了，这个年轻人是把他当做了踏入江湖的垫脚石。这样的人，他遇到不少，也能理解，毕竟，这样是成名的最快方法。
王振站起身来，看向张生，点点头，似乎是同意了这场决斗。
二人对立而面，相距不过十米。
就在二人气势提到巅峰的那一瞬间，王振率先出手，拔剑，手挽剑花，再以“刺”字诀攻去。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剑术不凡。
剑术大体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剑法生疏，技巧不足，以蛮力舞剑。
第二阶段剑法大成，各种剑术信手拈来，瞬间舞出百十招，敌人往往应接不暇而送命。
第三阶段返璞归真，不拘泥于剑招，因为招数越多越繁，破绽也越多，真正的高手随心而动，一招制敌。简单到了极致，也快到了极致......
王振显然已经在第二阶段浸淫多年。
张生眼神中似乎也流露出对王振剑法的赞许。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出手拔剑的意图...
然而就在王振近身的一刹那，张生突然向左挪了一步，然后瞬间拔剑，快如闪电。
王振只觉得眼前一花，似有剑光闪过，再定睛一看，却只看到张生，将剑归鞘...
脚步一虚，王振直直的栽到了张生的脚边，汩汩鲜血从脖颈流出，淌在地上，王振再也无力站起...
张生淡淡的看了一眼镖局的人，有的瘫倒在地，有的痛哭流涕，还有的怒目而视...不过张生没有理会，扔下手里的破剑，右手捡起王振的佩剑，归鞘，提在左手。
“只要你们现在有本事杀了我，就尽管来报仇，我在这里，剑，也在这里。”
所有人敢怒而不敢动，见此，张生提剑转身，独自离去，似乎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听到这里，连珏心中一震。
“没想到，这个疯子竟然这么厉害，我以前可是听父亲没少提起王振镖头呢！”
连城点点头，“不错，即使一个天资平平之人，练剑二十年，怕也是一个剑术高手了，更何况是王振。可是这样，依旧被张生一剑给斩了。”
“可是，王振在江湖里名声一向不错，更没有得罪过人，那个疯子为什么要对他动手？”
“何止是王振，近的来说，‘正一’的主人罗阳，更是被人称为君子剑，远的来讲，白云观观主赤松子，太乙宫云台真人，任家铁剑任勇，无极剑馆白括......谁不是名声凿凿，可还不都是张生的剑下亡魂，他...就是江湖上人们说的那尊杀神...。”
“这...些...不是...真的...吧？”连珏已经是目瞪口呆，咽了咽口水，问道。
“江湖中自有人打听这些事，天机子的话，能不能当真？”
那还用说？天机子是江湖中消息最灵通的一号奇人，找他讨要信息，很难，不过却是非常准...
“不对啊，按理说。这个疯子杀了这么多人，怎么会没有人报仇呢？”连珏突然问道。
“当然有，而且不在少数，可活下来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张生...”
连城顿了顿，接着说道。
“三年，张生步入江湖三年，可以说是杀了三年。有人观察过他，在这三年里，张生手里的剑换了三百七十把。不，加上‘正一’，是三百七十一把，这只是他看得入眼的剑......”
“那他的杀孽也太重了吧！”
“小妹，如果想在江湖上出名，没有强大的实力，是没有人承认你的，哪一个白手起家的高手不是靠自己杀出来的？
比武死人，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输了只怪自己技不如人，别人也无话可说。
再说我手上的人命...唉...也不比他少啊！
你看，张生用剑术为自己杀出了一条路，他只用了三年就得到了这样高的名声。”
连城随即叹道“太快了，没有任何背景，对他来说太快了，对江湖中人来说，太耀眼了，唉！”
“三年来，张生独来独往，从不与人为伍，又是杀人不眨眼，江湖中便有这样一句俚语：孤剑客，杀神落，一剑一头颅。他杀人...到今天为止，向来只用一招...”
连珏心中暗暗庆幸，还好刚才那个疯子没有发疯，随即又问：“那哥哥，他和你谁的武功更高啊？”
连城看了看妹妹，缓缓说道：“我要击败他，只有五成的把握，不过要杀了他，有七成。”
“不对啊，不应该是杀死他更难吗？”
“小妹，你没练过武功，自然不知道，高手决战，生死只在一瞬间。分输赢，手下得有分寸，往往久战。而定生死则无任何顾及，一招一式都不能保留，所以生死战虽然危险，却也更容易，三两招便足够决定战局。”
“哥。我怎么看你对他丝毫没有恶意，反倒是有点像在替那个疯子大魔头说话啊？”连珏用奇怪的目光看向连城。
连城看向窗外，思索片刻，轻声说道“没什么，只是我感觉他和我太像了。天才剑客，在剑术的造诣上，我和他都是孤独的！什么狗屁的剑道十大高手，能与我连城相提并论的，只有张生一人！”
连城的声音突然提高，儒雅的书生气质荡然无存，孤寂，狂傲，恐怕这才是藏剑山庄少主人，江湖第一剑连城的真正姿态。
沉默片刻，连城又轻声呢喃“其实他比我可怜多了，我只是剑道上的孤独，而他，整个人，整个世界都是孤独的，孤剑，孤剑客...！”
哥哥这种奇怪的神情，连珏以前只有在他练剑的时候才看见过......
看着张生离去的方向，连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气质，但似乎眼中充满了斗志和期待，心中暗暗说道“张生，三个月后的剑道比武，我知道你肯定会来的......”
...............天色渐暗，夜有些凉了。
在离开松月楼后，张生阵阵失神，漫无目的地走着，这本不该出现在剑客的身上，但似乎是因为和连城的对话引起了他心底藏着的些许心思...
惨白的月光照在地上，拉出他长长的影子。
张生在一座破庙处停脚，顿了顿。“几位，跟了一路，不觉得烦吗？”
“既然孤剑客觉得烦了，那我们也不好再打扰了，嘿嘿，在下先告辞了”一个黑脸大汉从破庙里走出，小心翼翼地说道。
“怎么，这就怂了？别忘了咱们来了这么多人，还拿不下区区一个孤剑客？”说话的是一个白面书生。
话音刚落，树林中，破庙里......走出了不少人，张生目光一扫，三十人以上，更难得这三十几人武功都不弱...
白面书生冷笑道“张生，今天晚上，我们这几人就要为江湖除去你这魔头！”
“别说那么好听，想报仇，想杀我，想踩着我的尸体成名，来，拔剑吧...”
............
半柱香过后，张生坐在破庙里，看着倒在地上的三十多具尸体，左手擦拭着‘正一’上的血迹，而右臂却耷拉着，能看到不时有鲜血滴在破庙的石板地上......
刀剑无眼，又是面对三十多个高手，即使是连城在此，恐怕也免不了挂彩。
张生颤颤巍巍地抬起右臂，轻轻抚摸剑身，喃喃自语道“用你杀了这么多人，怕是罗阳做鬼都不会放过我了...”
张认为剑客强大的是自身，并不是剑。所以一直以来，他只把剑看做是工具，兵器。至于他不停的换剑，并不为什么，只是他想而已。
张生何时说过这种话，不知不觉，他对武学，对剑道的已经开始改变了。什么时候？也许是和连城的一番谈话，也许是在杀罗阳的那一刻，也许更早......
盘腿而坐，闭眼，张生开始冥想思索，在脑海中不断回放，重复，推衍着自己和其他人的剑法。
三年前，刚踏入江湖，张生便不再刻意去练剑，因为决斗比武，仇敌追杀便已经足够了。于是他便用这种冥想方法来不断完善自己的杀人剑法，不断去寻找他人的漏洞。
许久，睁眼。张生似乎心事重重，迷茫的看着破庙外，看着躺在地上的尸首...
突然说道“我到底在追求什么...”
他又想起了十三年前，一个街头的小乞丐，在田间野地里偶然挖到一把破剑，当时是何等激动，梦想着自己成为盖世大侠。
想起了与之相依为命的另一个只比他略小一点的小乞丐，因为偷酒馆的泔水，被人打成重伤，奄奄一息...
也想起了自己跪在药铺门前苦苦哀求，换来的却是冷眼厌恶和拳打脚踢，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伙伴死在自己的怀里......
那年，张生十岁...
从那天起，张生像是变了一个人，与人打架争斗，从野狗嘴里抢食，去附近的武馆偷师，没日没夜的练习那把破剑。即使被打，即使受伤，他也毫不在乎。
十年，十年苦练......成就了一尊杀神
.........
“唉，如果你是我，你又会怎么想呢？”张生轻叹一声，将剑插入鞘中。
可惜剑不会回答他，他自己也没给出答案。
沉思片刻，张生想不出个结果，索性就闭上了眼睛，不去想它...
追求什么，为什么杀人？是为了出人头地，收获江湖声誉？是为了复仇，散尽心中的恶气？还是只是单纯的为了杀而杀......
张生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自己的心很乱，这是一个剑客的大忌。
他现在能做的，是静下心来，恢复伤口，尽可能去提升实力。
至于答案，也许用不了多久，也许三个月后的剑道比武大会打败了连城就会得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