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1934年2月12日出生。我奶奶共有三个孩子。我大伯、我父亲和我姑妈。父亲排行老二，姑妈老三。听奶奶说，家里地里的活儿差不多都是我大伯干，我父亲几乎没干过活。

在父亲七八岁的时候，送他去学堂，他总是偷跑回来。好歹上了两年学，再也不去了。奶奶早寡，没办法，只能让他退学，跟着大伯下地干活，可是农活他什么也没学会。

父亲在十八岁那年去当了兵。在东北。当兵三年表现都很好，第一年就入了党。他还立过功，他小腿上的疤痕，据父亲说，就是一次与歹徒搏斗所伤。

我小时候最喜欢看父亲穿上军装的照片。那几张是黑白照，戴着军帽，穿着整齐的军装，很酷。那张不戴军帽的照片上，父亲留着小分头（我觉得是吧），显得时髦极了。还有一张骑着摩托车的照片，是彩色的，绿军装的衣领上还有鲜艳的红领章，和红帽徽上下呼应，衬托出他那张俊朗的脸，越发地英气逼人。还有几张是转业后在北京照的，在东北当兵三年，转业到北京的七机部后勤当炊事员，那时妈妈也偶尔去他那里。那张在天安门的合影，妈妈是扎着两条长长的大辫子的。父亲一米八多的身材，站在一米六几的妈妈身边，看起来要高大半头。还有一张照片，就是我大哥胖嘟嘟的娃娃照，现在这些老照片还在老家的屋里吗？我居然都没有问过。

父亲没在七机部一直干下去。那年红卫兵造反，他担心奶奶，辞掉了工作，却连辞职报告都没有写，就匆匆返乡了。因为没有写辞职报告，也没有到认可的期限，也没有经过组织的审批就直接走的人。十多年前，听说退伍军人有补助，去到武装部找，父亲的档案已不存在，想必他回来时就被注销了吧！这是他一生当中做的唯一的一件错事。

父亲返乡后干起了大队主任的工作，起早贪黑，总是吃苦在先，享乐在后，有好事先人后己，有坏事先己后人，能不让别人承担的就不让别人承担。分粮分地，他先让别人捡；挖河工，筑堤坝，他是第一个先上。1982年响应计划生育政策，他第一个带头做了节育手术。

大队主任一干就是一二十年，转眼已是五十岁的人了，家里却比以前还要穷。人也老了，也是家庭的需要，父亲这次是正式地辞了职。母亲一个人干农活，又要做家务，而他整天要在外面东跑西跑，看看别人家的庄稼长得好，打得粮食多，他的土地却那样的贫瘠，他也急啊！

可是都没干过多少农活的父亲在耕种上可得从头学起。于是父亲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打扫好庭院，然后扛着工具到地里去。他的勤勉让他很快就找到了感觉，慢慢地干得熟练起来。再加上大伯和姑父的帮助，日子还过得去。

1991年经人介绍，去了镇政府当厨师。看起来很体面，但每月拿九十元的工资，委实太少了。父亲又不会作假，也不会从食材和饭菜的买卖上赚钱，因而常常是入不敷出，最后只得辞掉。

我家有一个亲戚是挖大勺的，农村办喜事儿差不多都在农闲的时候，也耽误不了多少农活，那亲戚就约我父亲一起干。父亲制办了一套炊具，把他曾经当过炊事员的那点手艺给拾了回来。我特别不能忘记父亲做的小金果和酥皮儿点心，吃到口里那个酥脆呀。父亲还给我讲过他怎样做“水塔萝卜”，可惜我从来没有研究过。

父亲挖大勺落下的烟、酒、肉方、毛巾之类，他也从不独享，左邻右舍几乎他都给过。过年时他帮别人蒸年馍，炸丸子，炸麻叶儿等是分文不收的。谁家来客人了，有时也请他做菜，他觉得别人看重他，他总是乐颠颠地跑过去。因而他特别受人爱戴。

他在没有耽误农活的情况下挖大勺给家里增添了收入，也很好地改善了我们的生活。我们能健康地成长，都是父亲用辛劳换来的。

父亲爱喝酒。农闲了就约三五好友，把盏碰杯，划拳猜掌，老虎杠子鸡，不醉不休。醉了，他常常躺在地上不起来，回回都是我妈费好大的劲儿才把他整到床上。第二天数落他，他嘿嘿地笑。

我们兄妹三个从小到大，都没挨过父亲的打骂。做错事了，他总是轻描淡写地指出来，我们反而更加愧疚。

在衣食上，父亲总是把最好的留给我们。我们每年都有新衣服，而他每件衣服都穿成古董也舍不得丢。

三个孩子一个个操出来，都成家立业，哪能那么容易！我现在才知道他的头发为什么不到五十岁就过早地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