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中遇到那些人（二）》

《旅途中遇到那些人（二）》

去色达，在康定转车。一天只有一班车，早上六点发车。一晚上，雨滴打在旅店的雨帘上，时急骤时稀疏，我没有睡好，五点钟就起来收拾，满以为赶到车站时间绰绰有余。赶到车站，一看只剩一张票，几个窗口前都排了十多个人的队伍，我的心里不禁急了，暗想此次色达之行肯定泡汤了，排队的人不断向前移，我不时抬头看提示板上的售票信息。幸运的是，我买到了最后一张票，心里真是无比激动。

上车之后，外面天还很黑，车上的人一个个又偏了头睡下去，我还在刚才的激动情绪中，睡意全无。当车在荒凉的山脉之间爬升、盘旋时，看到公路就像一条在群山之间扭动的蟒蛇，见头不见尾，若隐若现。太阳升起来了，给天边的云涂上银白，深红的颜色，峰高云低，牛羊游动，溪水潺潺，经幡飘动，路旁不时闪过玛尼石堆，构成了川西独特的景色画面。我的心开始安定下来，愉悦的欣赏着窗外的景色，好几次坐车的困意袭了上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车到色达的时候，已经下午六点过了。太阳斜在天边，没有一丝热度。我穿了一条休闲裤，一件衬衣，一件夹克外套，此刻刚开始初秋，这套衣服在川中盆地略显厚热，但此刻一到色达，我就知道穿少了。我把外套的扣子紧上，准备先找一个住宿的地方。在色达城里转了几条街，问了几家旅店，同时和网上对比，最后选择了在稍微偏一点的一条街上一家店，比较静，好睡觉，网上的评价也不错。

我走进旅店门房，有些藏式装饰，但主体是汉式风格。我正要把房费给老板，他告诉我房间紧张，只剩一间双人间，而且已经住了一个人，就坐在另一边沙发上的客人，问我介不介意，我仔细看了一下那个人，国字脸，皮肤黄黑，寸头，他看到我在看他，对我笑了一下，就是这个微笑打消了我的顾虑，决定就住在这里。

我在他旁边坐下来，他主动给我倒了一杯茶，还抢着付了茶钱，这就让我更加有了好感。他问我是不是来游玩的，我说是。他就从兜里掏出手机，一边给我看他带上墨镜的帅气的照片，一边给我推荐说最值得看的就是佛学院和天葬台，这些景点我来之前就简单做了攻略，也是知道的。我一边惊叹说很震撼，一边说他很帅气。他说一会儿吃完饭带我去佛学院，晚上的佛学院非常值得一看。我本来就打算晚上去佛学院看一下，可是我想一个人去。他这样一说，显然是想一起吃饭，想一起去佛学院。我的心里不乐意，可是又不好直接拒绝，毕竟晚上两个人还要住一起。看到他这么热情直接，看到他肤色，我以为他是川西这边的藏民，我就问他是哪里人。他说他是都江堰人，他怕我不信，还主动把身份证给我看了一下，我也随意瞟了一眼，确实是都江堰人。我问他在这边干什么，他说是这边工地的管理人，平常没啥事的时候就来色达耍。川西紫外线强，他这样一说，我就知道为什么他的肤色黝黑了。

在旅店坐了一会儿，我们一起去吃饭，找了一家串串店。来这家店的路上，走过一间旅店时，门口有一个小姑娘，小姑娘看到他，微笑了一下，他也对她笑了一下，我总感觉他们的笑里有一些暧昧的成分。后来又遇到一个年轻的小伙，小伙主动和他打招呼，他只是简单和他说了一两句。我觉得他在这里认识很多人，不过他长期来这边玩，认识几个人也不奇怪。我们一边吃串串，一边喝啤酒。喝了一点酒后，他的谈兴上来了。他告诉我，他爸爸在他八岁的时候死了，妈妈在他十二岁的时候死了。说到他妈妈，他有点动容，热泪盈眶。他说妈妈死了之后，他和伯伯一起住，伯伯没有结婚，一个人住，平时也不怎么管他。后来他越来越叛逆，经常在课堂上让老师下不来台，有时候还把老师气哭了。有一次老师把他骂狠了，他带着刀子，把老师砍伤了。说到这里，我看到他脸色竟有些兴奋，眼睛里透着狠色。我的心里不禁嘀咕晚上选择和他住一起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他说后来就被学校开除了，一直就在社会上游荡，十七岁的时候去部队上当兵，在部队上受了伤。我问他受了什么伤，他就把头低下，让我看他后脑勺，我就看到他后脑勺上有一条大概五厘米长的伤疤。他说这伤到了视觉神经，有时候看人的时候，黑眼珠不会动，有时候黑眼珠翻上去，就只有白眼球。他这样一说，我仔细看了一下他黑眼珠，确实不怎么动，想到如果他眼睛全是白眼球，我心里感到恐怖。他又接着说，受伤了就从部队上退伍了，回来后，找到以前一起在社会上混的哥们儿，其中一个开了一家烧烤店，他就去店里工作。有一次来了几个很傲性的年轻人，他就和他们起了冲突，他把其中一个砍了，也不知死活，就逃了出来。他以前有一个亲戚在这边干工地，他就来这边来找他来了。

听他说到这些，我感觉他就是一个打架斗狠的角色，说不定身上还背了命案。现在我真的后悔一起和他住一个房间，一起来吃饭了。接下来一起吃饭的过程中，我都一直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找个借口离开才好，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更何况如果惹怒了他，对我并不是好事情。我就一直想走，一直不知道怎么走，后来一直拖到吃饭结束，其实我后面基本上没吃什么。我提议我去买单，他说好，下次请我，一反开始见面时热情的常态。

走出餐馆，夜晚的色达更加寒冷，我一阵阵抖索。他说一起去佛学院，这是之前一起说好了的，我本来想拒绝的，可是还是没有说出口。从县城去佛学院还有五公里，此刻已经没有公交了。我们准备坐面包车过去，我问了几个车，都说两个人要八十块钱。他说看我的，我看到他在路上拦了一个面包车，用流利的本地话和师傅谈价钱，结果两个人六块钱就坐上去了。这让我大吃一惊，也很佩服他的语言能力。后来坐上车之后，他悄悄告诉我，他说这些车就是欺负外地游客，如果你会说本地话，他们就以为你是本地人，就按平常的价钱收费。在车上的时候，我们互加了电话，互添了微信。我偷偷翻看他的微信圈，都是一些在色达游玩的照片，不过有一条是6月份的时候发的，是表达对在天堂的妈妈无比思念的。

到了色达，因为已经比较晚了，而且天气特别寒冷，就不想爬上去，准备直接坐车上去。在等车的时候，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他和我们后面的两个女的聊了起来，两个女的看上去都三十多岁的样子，说是来这边旅游，在路上相遇，定了山上一间旅馆。他们聊得很火热，我不禁佩服他与人搭讪的能力。他告诉她们他在这边管理工地，他是退伍军人。这些他之前都给我说过，倒也没有什么出入的地方。两个女的一听说他是军人，对他好感加倍，聊得更热烈。来了一辆车，队伍就缓缓向前移，他就帮她们拉行李，两个女的就称赞他果然是军人，乐于助人。等了好久，终于坐上车，车缓缓爬升，两边的山坡上，一盏灯，两盏灯，十盏灯，百盏灯，万千灯火汇聚成一片灯的海洋，无比炫丽，无比辉煌，大家都不断发出惊叹，掏出手机啪啪啪怕个不停。那两个女生也不断发出惊呼，他就给他们不断介绍景点，从他的介绍中，我也知道了许多东西。

车到站后，还要往上爬，往上爬的过程中，有一个女生发生了一点高反，他就一只手提着她的行李箱，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女生也没有反对。爬了一段路，他们就要坐一会儿，我就走到一边去欣赏夜景，从上往下看，更加壮观。最后到了两个女生定的旅馆，他说要送两个女生进去，我说我在外面等他。本来我想这时候走的，可是我想到山上这么多人，他也不敢怎么样，再说如果他真要对我怎么样，他也不会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过了一会儿，他出来了，脸上显得有点失望。他说，两个女生住的是大厅，睡了很多人，要是单独的房间，今晚他一定可以睡到其中一个。我故意说哪有那么容易，他说你别不信，刚才送她们上来时，我故意捏了一下其中一个的手，她没有反对。说完笑了一下，这个笑容让我想到他在县城里看到那个小姑娘时，他们两个的笑容，一模一样。他已经加了其中一个女生的微信，后来他的心思都在聊天上，他把我带到山上最好的观景点，我就可以不管他好好看一下佛学院的夜景了。

此刻站在观景台上，万千灯光尽收眼底，天空中繁星点点，互相映衬，一瞬间给人一种幻觉，天上人间。如此密集的聚居，如此规模弘大的群落，总会让你引发思考，这样一个地方，肯定是千百年来逐渐而成，这里不是中原平原依水而居的宜居之地，是什么力量让大家不愿离开，让这个地方不至破落反而保存完好不断壮大呢？

在山上看了一会儿，我们就往下走，回到旅店。一晚上我都没有睡好，还是不放心他，一睁眼我就要去看一下他是不是睡在床上。他倒睡得挺香，还打起了呼噜。天还没亮，我就起床了，收拾东西时候，把他吵醒了，他说你怎么起这么早，再睡一会儿一起去天葬台，我连忙撒谎说有事去不了了，要返回成都了。不等他再说什么，我背起背包，一脚踩进外面的黑夜里。此刻，雨下得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