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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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铅一样暗沉的天空，飘着灰色的雪，夹着几滴冰冷的雨，汇着污浊的尘土，落到衣服上，就成一个似有若无的泥点子，让人绝对开心不起来。
魏淑宁还是最早到单位的人。不大的停车场上只有她这一辆大众轿车，很低调，也很显眼，陆续上班的人都会发现，她是来得很早的人之一，当然，在领导的心里，她一直如此。
五楼的办公室里，还没有给暖气。室外零度的气温直接导致屋内也阴凉起来。魏淑宁把白色羊绒大衣挂到衣架上，对着镜子整理 自己的妆容。她每天早上都要花40分钟的时间打理这张脸，精心而细致。纹过的眉毛规规矩矩地趴在额头下方，没有一丝杂草。纤细的眼线眉梢处略向上翘起，似是不经意间画出了框，却又不显突兀，更是略有点俏皮，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眉眼如画”这个词。魏淑宁自己对这个眼妆还是很满意的。只是眼角的皱纹却是无论用哪种色号的遮瑕也遮盖不住逐渐老去的现实，任凭她每天都做眼部提升，刮痧、提拉等都不管用。唉，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又像瞬间反应了过来一样，两手中指在川字纹的位置向左右轻覆几下，继而用拇指和食指撑开眼角鱼尾纹，做了几遍提拉手法。可别因为这个皱眉头的动作让自己再老上那么一丢丢。她继续打量自己的连衣裙，雾霾蓝的颜色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艳红色的唇膏点缀得整张脸更生动起来，与雾霾蓝一起相得益彰。魏淑宁又细心地捏起肩头的一根长发，她尽量让自己更加完美。
照完镜子，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离同事们上班还有15分钟呢！她舒服地坐了下来，拿起手机，先看看小说再打扫卫生，时间正好。眼睛沉浸在电子书情节里的魏淑宁耳朵却很尖，连楼下停车场里进车的声音都能听见。她放下手机，拿起养生壶，先到开水房打壶水一会沏茶用。又拿起拖布开始清理办公室的灰尘，这是每周一例行的扫除工作，其实也就是心理安慰地除除灰。快擦到办公室门口了，她果然听见了上楼的脚步声。她站在门外，扶着拖布，面向楼梯，待那人影正式出现在视野里，她率先打招呼：“局长早啊！”
局长的声音传过来，“魏主任啊，擦地呢呀，你又来这么早啊！”
“啊，那个报表我周末加班没做完，今天就早点来把数据再核对一遍，不能耽误别的部门呀！”魏淑宁解释道，“你也来这么早，当领导真不容易啊！”柔和的嗓音让她的微笑更甜美，走近的局长也夸赞道，“魏主任每天都那么精神饱满啊，真漂亮！”
“哪有呀，咯咯咯，局长才是每天都那么有气质呢！你穿衣服可真有品位，搭配得都那么和谐！”魏淑宁真诚地夸赞着局长，眼瞅着局长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局长，我正好要去打开水呢，直接帮你这里把水也打了吧！”魏淑宁很自然地跟到局长办公室，拿起水壶去接水，又给送了回来。“局长你先忙着，我得去把接着核对报表数据了。唉，这岁数大了，眼睛花呢，看电脑都串行，周末干两天都没干完这点活，是真老喽！”魏淑宁把水壶放在茶几上，往外走。
“哦，你办公室的干事呢，这些核对的活让年轻人干，省得你天天都这么熬，”局长关心她。
“唉，现在的年轻人……还是自己干吧！”魏淑宁叹了口气，说了声“局长那我走了。”回到了自己办公室。沏茶，开电脑。再看看时间，距离办公室的同事上班还有十分钟左右，还能看一会小说。
“魏姐，早上好！”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办公室干事小周的人还没进来，就已经跟魏淑宁打招呼了，随后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孩子走进来。一米七的个子，黑茶色短发，浅色羊羔毛的短款外套，灰色铅笔裤，脚踩一双切尔西短靴，妥妥一个朝气蓬勃的大美女。
“呦，我们的大美女来啦，每天看见你都是这么赏心悦目，瞧得姐姐我都跟着年轻了。你咋就这么好看呢！”魏淑宁微笑地夸赞着。
“早起着急没看天气预报，要知道这破天，我就不穿浅色衣服了，都成灰色的了！”小周一边抱怨天气不好，一边脱外套挂上，顺带在镜子前晃了一下，用手指当梳子理了理头发。
“又没吃饭吧？瞧，我已经把开水都弄好了，你的咖啡呢？今天还喝黑咖？”魏淑宁从办公桌后面站起身，把手机扣在抽屉里，要去端水壶。
“姐，姐，你都把开水准备好了，怎么还能让你给我冲咖啡呢，我自己来！”小周麻利地抢过水壶放到自己桌子上，又把魏淑宁按回她自己的位置，她低头看看地面，问：“姐，你又把地擦完了，唉，每次我都说你别来这么早，办公室的卫生我来打扫，你怎么总是要都干完？让我怎么好意思？”
“你瞧瞧你说的，就擦个地，还能把我累坏了啊，你姐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魏淑宁嗔怪道，“再说了，你不是正赶上送孩子上学吗，每天这时间紧得跟打仗似的，能按时来上班你都得早出门半个小时，这还得祈祷不堵车呢！”魏淑宁看着小周继续说，“你现在正是忙的时候，才三十出头，就已经是俩孩子的妈妈，一个小学一个幼儿园，且得费心呢！”
小周冲好一杯黑咖啡，把另一袋黑咖啡放到魏淑宁桌子上，又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手抓饼，边吃边点头，“就是啊，这每天忙得我是脚踩风火轮一样，时间也不够用啊！幸亏遇见你这个好姐姐一起工作，真是我的福气呢！”小周喝口咖啡，向后一靠，“每天早上连吃饭的时间都要节约，真不容易！”她拍了下肚子，把包装纸扔进垃圾桶，一边给电脑开机一边问，“姐，这周的工作今天局长安排了吗？我白天可以多做点，你少干点活，少点辐射。”说完，她还不忘抬头向对面的魏淑宁眨下眼睛。
“没啥活，上周咱们都干完了，这周的还没开始呢，等业务部门送材料咱们再干来得及，你先歇歇。”魏淑宁很体贴地告诉小周。
这时候小周好像才发现魏淑宁今天的衣着特色似的，脱口就说：“姐，你今天这裙子颜色可真衬你肤色，白皙细嫩啊！还有这化妆，淡而不俗，端庄大气，你还说自己老了，哪里老了啊，这分明跟我就是同龄人！”
“你这孩子，总这么忽悠你姐，我都快五十的人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好！”魏淑宁笑着反驳，眉梢的鱼尾纹悄悄地闪现。她夸张地用手指撑着眼角的位置，“你这家伙，就会逗我笑，看我的皱纹要加深了，就找你算账！”
小周也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姐姐，你可太能搞笑了！”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嘭的一下大力推开，厚重的木门还有点来回颤悠。
“魏主任，我哪得罪你了，你在局长那里给我告黑状？我是周五下午没来上班，但那不也是跟你打招呼了吗，你同意了我才走的，没签假条也不是我的问题啊，为什么要给我记旷工？你给我解释清楚！”综合部的辛秀气势汹汹地质问魏淑宁。一旦记了旷工，还有一个月就要考核的年终评优就一票否决了。
“秀啊，这是哪里出了差错了吗？周五的事我知道啊，你应该相信魏姐的，你胃痉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姐也心疼你啊。你别急，姐去找局长问问什么情况啊。”魏淑宁忙不迭地从座位上起身，一边安慰新秀，一边给她倒了杯水，“你先喝杯水，大早上的，生这么大气对身体不好。我去找局长谈谈是什么情况。”
魏淑宁来到局长办公室，办公室门没锁，开了个缝。单位的人都知道，这是领导在告诉大家：她一个人在办公室。要是有其他人汇报工作，门就关上了。魏淑宁很沉稳地礼貌地敲门，不待局长回复就推门而入，脸上带着委屈。
“局长，您看看，这辛秀在我办公室大吵大嚷的，让我好为难啊。我周五告诉你她没来，也不是要让你记她旷工啊，您看现在怎么办，她家里只有她有工资，还等着年终评优呢。要不，罚款我替她交，您也不用告诉她，就别记她旷工了，行吗？”魏淑宁满心替人家求情，语气极尽婉转，又略含包容和委屈。
局长抬头看她，“你也是多年的主任了，一点纪律原则都不讲吗？这时候是谈个人感情的事情吗？仅仅是罚款的小事吗？年终正是大家要松懈的阶段，我们不能放任这种不请假的行为。她呀，可真是新秀！你不用管，让她有意见直接到我这里来谈，我看她怎么解释没请假的事实！”老局长不怒自威。
魏淑宁怯怯地回到办公室。
“那个，秀儿啊，局长那边说，通告发了就不能改了，这是制度，你就怨姐没说清楚吧。可能姐岁数大了表达也啰嗦说不清楚了，害得你受委屈了。这罚款姐替你交了，你再骂姐消消气行不？”魏淑宁真诚地道歉，小心翼翼地看着新秀，就要去手袋里拿钱包。
“魏主任，你要这么说，我也不说什么了，已经这样了就算了吧。你平时那么照顾我，这一百罚款哪能让你交呢，就当我买个教训了，以后得记住不能忘了写假条。”新秀反而有点不好意思，“那姐，你别生气，我刚刚脾气有点大，说话有点冲……”俩人聊会天，魏淑宁把新秀送出门，还不忘夸她是值得深交的好友。
当当当，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敲响了，是业务部的人来送这一周的新报表。
魏淑宁站起身，热情地接待着，“又是小丽来送报表呀，你每周可真准时，一看就是能干的人。”业务部小丽是刚入职的年轻人，很拘谨，她双手把报表放在魏淑宁桌子边，说：“魏主任，每周一早上来送报表，是我的工作，谢谢您的夸奖。”她又问，“您这边有什么需要我带回去的东西吗？”
“没有没有，上周的工作我跟你们主任都沟通完了，有你们这么能干的人，你们主任真是有福气！”魏淑宁一点也不吝啬夸赞。
“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情您可以给我打电话。魏主任再见！”小丽微微点头后礼貌地出去。魏淑宁还在感慨，“现在你们这些大学生真是素质高，瞧这孩子，多有礼貌！”
小周伸手把对面魏淑宁桌子上的报表拿了过去。
“姐，老规矩，这些东西我先弄着，你歇一会，看看手机玩玩游戏，要不刷刷抖音，等我不会弄的地方，你再出马。”
“行，这些事你先干着，姐姐我就倚老卖老享个福了。瞧我，跟你在一起就是有福气！”魏淑宁精致的眉毛上扬，好像也在夸小周的能干。
“你先弄着，姐去局长那问问这周还有没有其他工作，咱也好提前有个准备。”魏淑宁顺手拿起那袋极睿黑咖啡出了门。
局长的办公室门没锁。魏淑宁敲敲门，等了三秒，得到一声“请进”的回复后推开门进去了，又顺手关严了门。
“局长，我来问问，这周有什么着急的工作吗？我先准备着，别到时候再有什么事情给耽误了，那可就不好了。”魏淑宁的唇角向上翘起30度，早上照镜子的时候，她觉得这个弧度是最好看的。
“暂时没什么，等有新任务，我再通知你。你呀，总是这么未雨绸缪。”
“好的，那我就先回办公室了，有任务你随时找我。”魏淑宁也没墨迹耽误领导工作，她转过身去，好像刚刚想起来一般，把手头的极睿咖啡放在桌上，说：“累了时喝杯黑咖啡，提神还不长肉。”她走到门口，又不经意地提醒，“我就先不给你开门了，我们办公室小周刚吃完早餐，别让包子味儿再串过来。”
门关上了，魏淑宁回去，继续看手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