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不平安

向光

砰地一声，声音响亮，刺耳。路边斜横着两辆电瓶车和两个倒下的人。一人起身后转向另一个人，不停地碎骂着，嘴里冒着热气，另一个人双手捂着左腿，脸色苍白地躺在地上，不断地挣扎着。路上数辆车从他们旁边驶过，车上的人只瞥见两辆破败不堪的电瓶车，一个站着的人，一个人躺着的人，金黄色的阳光敷在他们身上。寒风呼呼而来，车上的人赶紧关上车窗，快速驶去，留下车尾排放的一串串气体。

这是去年平安夜前一天早晨发生的事，注定是我二十多年来最不平安的一天。

很不幸，那个躺在地上捂着左腿的人就是我，站着不停絮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对这起事故一直耿耿于怀。事情是这样的，我全副武装骑着车子去上班，过了一段颠簸的路后就加速行驶，由于戴着头盔，呼出的气体附在透明塑料上，不怎么好看前方，这时正好一辆从另一边变道到我行驶的这边，她没有注意后方，我来不及反应，就这样精准地撞了个眼冒金星。

我的左腿下关节肿得不像样，下肢像被什么咬住了似的，疼痛难忍，我随后摸出手机，点了几个数字120，再打电话向公司请了假。她见我一直躺在地上，可能想着有股被碰瓷的感觉，絮叨碎骂一番之后直拨了110。过了一会儿，救护车的声音传来，接着我被安排在担架上，我被抬进了救护车里，这时交警也来了，问了我和她的一些情况后救护车才开动离开。救护车来之前我站起来用左腿挪了一步，脚关节发出咕噜咕噜声，从身体里相接的骨头一路传到我的大脑，伴随的疼痛麻痹着相关组织的每一根神经，无奈只能木讷地站着。

在去医院的路上，我躺在担架上一直闭着眼，有着微微发晕，脑子里想着这是梦吗，这样的事居然会发生在我身上，这也来得太突然了，接下来还要惩罚我什么，说吧，老天。

到了医院，医生催促着让我缴费，告知我叫亲属过来。折腾一番之后去照了X光片，用轮椅推着我进了创伤外科病房，躺在蓝白相间的病床上。之后主治医生告知我左胫骨内踝、左腓骨远端骨折，等消完肿之后再做手术，我一下子蒙了。给左腿上石膏，由于肿得太大，只能剪开裤子再安石膏。又因为交的住院押金不够，只能先上石膏，其他的等交足押金再治疗。

没出事的就叫故事，出了事的都叫事故。出了事我才知道，这个世界哪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出了事只有一堆的麻烦事等下你呢。影视剧里那些对待病人的医生和对待事故当事人的交警的感人剧情，全都是人为安排好的，为的是能带动观众的情绪，对主人公的命运有一丝悲悯的同时，又看到周围人物对待主人公着急又恰当的方式而感到欣慰，于是乎对这个世界充满着美好的期待。

泛舟夜游

躺在病榻上时间是过得如此的慢，熬了大半个世纪，终于熬来了夜晚。漫漫长夜，更无心睡眠。脑海里总是出现撞车的场景，其余的就是悲从中来和悔恨。上午两个表哥赶来看了之后离开了，中午的时候母亲赶到，给我打包午餐后买了些住院用品，到天黑时才回家。有时候会觉得自己除了添乱，什么也做不了。

医院走廊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幽幽地洒进病房里，住院楼的啜泣声不断地打破深晚的寂静。我躺在床上一直要保持平躺的姿势，眼皮不断地睁开又闭合，脑子里想着什么。有时候甚至在想，其实活在自己的想象里，也是一件挺美好的事，你可以什么都不用在乎，没有恐惧，没有忧愁，甚至没有死亡。

又过了大半个世纪那么长，阳光照了进来，落在了我的脸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睁开眼顿时刺痛了我的双眼，慢慢才适应。这一天就是平安夜了，一阵忙乱之后简单吃了点早餐，医生来了查看病患，交代我不能下床，也不能直坐在床上，要保持足够长时间的平躺才能消肿，我点头示意。十点多的时候来了两个交警，一个拿着录像机，一个拿着文件夹，正襟危坐地问着我事故的缘由，进行完一问一答的模式后让我签了名字，并叫我过几天带着相关的证件去一趟交警大队，说完就走了。

如果说这世上的灾难、事故和有些人是冷酷无情的，那这些同病相怜的受害者被安排到一起，依然可以相互取暖，散发着各自的光，让人感到人性的大爱。

这个病房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个人，一个人四十多岁的李大姐，另一个和我同龄，大家叫她小华，都是老公在照顾她们。李大姐是晚上骑车在拐弯处被货车的后轮甩中了，导致左腿的骨头有两处断了，伤势比较严重，从县医院转院来了这里，我来之前她就做了两次手术了。小华是因为和老公吵架一气之下从自家楼上跳了下来，造成两条腿的骨头多处骨折，有的骨头断了，有的粉碎性骨折。

李大姐的老公姓黄，我们叫他黄大哥。黄大哥很健谈，幽默风趣，讲话时常把我们逗笑，也很会照顾李大姐，虽然李大姐的伤势比较严重，但从来不见他愁眉苦脸，总是面部微微带笑。

夜幕降临，躺在病榻上的我心神无主，愣愣地发着呆，李大姐她们聊着平安夜的事，按惯例平安夜得吃苹果喽，如今看来也没有必要了，苹果只是这个节日的一种象征而已，代表着人们对生活的热爱，对今后美好的憧憬。回想起往常平安夜的晚上，我应该和朋友走在恬静的夜色下聊着天，或者和同学互送着苹果，又或者和亲人一起聚着餐吧。回想着就好像自己回到了过去，一切也便明亮起来。

窗外偶尔有绚丽光彩闪现，倏忽又沉没在墨一般的夜空中。烟花从制作到包装，运输，送往不同的地方，经过一番等待之后，终于被点燃，冲向夜空，花开绽放，光芒四射，过不了几秒就消失在夜空，风一吹，它回落到地上的痕迹也会不见了，一切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