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百岁无虞

那日听闻你重病的消息，我在地铁上怔怔地落了泪来，百转千回。即使将近中年，于生离或死别一际，我仍手足无措。脑海中匆匆掠过的片段，全是童年时代你待我宽容慈爱的日子。在我印象，你始终矍铄，然岁月之急，令我心惊。

元旦归家，我前去探望。你已缠绵病榻，形容消瘦，面色蜡黄，皮肤松弛布满皱褶，头上几根蓬松白发。因顽疾折磨，你迅速衰老至此，我甚为心酸。询问你的近况，你絮絮叨叨提起，连日难以进食，仅凭汤水支持及不间断的输液，双足无力，步行都需搀扶。至亲为你宽心，隐瞒你病情进展，但你已自觉生之艰难。我亦不忍戳破，假意解释你的虚弱皆由食欲不佳，鼓励你振作。可这安慰如此捉襟见肘，未令你展颜，我侧首，免得哽咽。断断续续，又有儿孙登门，你在房中闻得喧哗，嘱众人搀你至厅上。你疲惫地靠着椅背，间或几声笑谈，你也附和，才半晌过去，便精神难以为继，只得返回床榻。纵使你尚眷恋人情繁华，却禁不住光阴催促。命数无常，只手遮天，蝼蚁如我们，毫无招架之力，我三番五次念及此处，都深感哀伤。

犹记得儿时，每逢家族大事，都要在你跟前团圆商讨，你年岁最高，虽偶尔专制，但对世故通透，句句话都掷地有声，爱憎分明，要给是非一个交代。我最喜的热闹却是清明祭扫或神明诞辰，亲朋满座，佳肴满席，尝过物质匮乏的苦，我嗜荤成名，你若在跟前，总不忘叮咛，还常令母亲把肉菜打包留予我。我与表妹自小感情甚好，因此常宿在你家中，两人交换知心话，嬉闹至深夜，听得你在楼下呵斥，方怯怯睡去。次日清晨，又听你扯着嗓子唤我们用膳。彼时的你身体康健，为我们准备了一锅热乎乎的瘦肉粥，早起喂鸡，屋前有一亩菜园。可我确实顽劣，顶撞双亲，不事家务，因在母亲面前讨不到好，你有时候会悄悄给我一两块钱零花，劝诫我对父母尊敬。待我成年犯了错，你赠我四字，安分守己，至今依然震耳发聩。

我知你儿孙众多，即使有心一一关顾，亦是分身乏术。纵在你膝前承欢甚少，血脉仍使我对你亲近。及至我将为人母，涉足孕育之河，对你曾踏生死七遭，平白又多了一份敬意。自你处，我方了解传承，你如同枢纽，将几十口人，一个大家族，紧密地联系到一起。我从未幻想到假使有天，中央位置空出一席将是什么局面。我总还以为你永远常在，看着我小，看着我成家，看着我来日同你一般四世同堂，像数年前你的生日宴上，我说，寿比南山。可原来，青松会老，好景不常。医学昌明，绝症仍主宰性命。但在其他人愿你余下日子能够快活无忧，我仍天真地奢望你长寿，莫等来世，便在今生，将你的福分一一享用，让我们的孝心统统尽完。

祝你健康，祝你百岁无虞。

愿你百岁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