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金锁记》中张爱玲对女主性格的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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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的小说早些年就看过,之前还写了一点读后感:张爱玲的小说景物描写非常细致生动,往往用景物烘托人物形象;心理描写也很细腻;语言描写贴合人物的身份,性格;文中的遣词造句有点像我家乡的方言。张爱玲有双看透世情的利眼,如同站在云端睥睨着芸芸众生,冷看世间百态。故事都透着一种悲凉,却又是那么真实,让人唏嘘。
这只是我当时浅薄的一点感受,要想详尽地了解张爱玲小说的魅力还得问度娘。
因《金锁记》这篇小说大家的评价很高,前不久又翻出来细细赏阅。
现在主要对张爱玲对曹七巧人物的刻画谈谈自己的感受。
1,采用倒叙的手法用三十年前的月亮引出故事,首尾呼应。
2,第二段首句“月光照到姜公馆新娶的三奶奶的陪嫁丫头凤箫枕边。到后一句的姜公馆避兵到上海来,屋子不够住的,因此这一间下房里横七竖八睡满了底下来。”由月光自然交代出故事的背景。
3,再从侧面描写引出故事的主人公曹七巧,从而在读者心中对七巧这个人物有了初步的印象。
起先是二奶奶的贴身丫环小双和三奶奶的陪嫁丫头闲聊得知七巧家是开麻油店的,是麻油店的活招牌,站惯了柜台,见多识广,所以什么村话都说得出。因为二爷是个残废,讨不到做官人家的女儿做老婆,所以这个官宦大户人家只得将本想聘为姨奶奶的七巧聘了做正头奶奶,好教她死心塌地地服侍二爷。从小双的言语中,得出因七巧出身和谈吐,姜家上上下下的人都看不起她。
然后是翌日一早各房少奶奶去给老太太请安时,因二奶奶没到,三奶奶兰仙问起时,大奶奶玳珍才悄声告诉她,七巧会抽鸦片。
未了还说道:年纪轻轻的妇道人家,有什么了不得的心事,要抽这个解闷儿?这就是世上很难有人感同身受。玳珍丈夫是健全的人,所以她无法体会到丈夫是个残废,花样年华的妻子内心是如何的痛苦煎熬?
4,没多久七巧出场了,“一只手撑着门,一只手撑住腰,……朱口细牙,三角眼,小山眉。四下里一看,笑道:人都到齐了,今儿想必我又晚了!怎怪我不迟到——摸 着黑梳的头!谁教我的窗户冲着后院子呢?单单就派了那么间房给我,横竖我们那位眼看是活不长的,我们净等着做孤儿寡妇了——不欺负我们,欺负 谁?”从神态、外貌、动作、语言等方面开始了对七巧的正面描写。这段描写了七巧是个美丽泼辣尖酸近乎无理取闹的女人。
接着写了她们妯娌间在起坐间里的闲聊以及七巧在老太太面前造谣,说小姑子云泽想男人想瘦了,要老太太早点把女儿嫁出去。从这几个场面可以看出七巧是个说话没分寸,爱开男女间的玩笑,爱挑拔是非的疯疯癫癫的女人。
当起坐间只剩下七巧和心仪的小叔子季泽时,她言语和神态间表露出作为一个残废之妻内心的巨大痛苦。
七巧颤声道:“一个人,身子第一要紧。你瞧你二哥弄得那样儿,还成个人吗?还能拿他当个人看?”
七巧直挺挺的站了起来,两手扶着桌子,垂着眼皮,脸庞的下半部抖得像嘴里含着滚烫的蜡烛油似的,用尖细的声音逼出两句话道:“你去挨着你二哥坐坐!你去挨着你二哥坐坐!”……
她顺着椅子溜下去,蹲在地上,脸枕着袖子,听不见她哭,只看见发髻上……她不像在哭,简直像在翻肠搅胃地呕吐。
季泽虽然对七巧有点心动,但抱定了宗旨不惹自已家里人,再考虑到七巧嘴这样敞,脾气这样躁,如何瞒得了人?何况她的人缘这样差,上上下下没人肯代她包涵一点。所以他不敢冒这个险。
季泽走后,小双来向七巧汇报她哥嫂来了。当七巧见到家人,起先是心酸难过,后来又埋怨哥哥偷拿姜家的东西连累了她。结果兄妹俩人吵了起来,最后还是和好了,临走时七巧送了不少贵重的东西给哥嫂。
当哥嫂出门后,嫂子的那句话是神来之笔,道出了七巧婚后的几番变化:我们这位姑奶奶怎么换了个人?没出嫁的时候不过要强些,嘴头琐碎些,就连后来我们去瞧她,虽是比前暴躁些,也还有个分寸,不似如今疯疯傻傻,说话有一句没一句,就没一点儿得人心的地方。
哥嫂走后,七巧回忆起做姑娘时看似平淡的日常,如今却成了美好回忆的日子。当回想起朝禄卖的猪肉发出的死去的肉体的气味,她皱紧了眉头。记忆拉回现实中床上睡着的她的丈夫,那没有生命的肉体。
接下一段是风吹动镜子,七巧按住镜子,看到镜子映出的室内景物:风从窗子里进来,对面挂着的回文雕漆长镜被吹得摇摇晃晃,磕托磕 托敲着墙。七巧双手按住了镜子。镜子里反映着的翠竹帘子和一副金绿山水屏条依旧在风中来回荡漾着,望久了,便有一种晕船的感觉。再定睛看时,翠竹帘子已经褪了色,金绿山水换为一张她丈夫的遗像,镜子里的人也老了十年。
这段话写得很妙,短短几句话让故事很自然地过渡到十年后。
此时七巧丈夫和婆婆都死了,姜家三房都分了家产。三爷季泽因一直以来在外面花天酒地,公帐拖欠过巨,他的遗产抵销后还净欠六万,于是他把主意打到新寡的七巧头上。为了骗走七巧手中的田地,他虚情假意地向七巧深情告白,但被七巧识破,把他赶了出去。
七巧是爱季泽的。当初她为什么嫁到姜家来?为了钱么?不是的,为了要遇见季泽,为了命中注定她要和季泽相爱。可这十多年来,季泽却对七巧的表白无动于衷。好容易她死了心,他为了骗她卖掉她的一生换来的钱,而来撩拨她,她恨他。七巧心中最后一点的温情消失殆尽。她彻底走向变态和扭曲,成为一个可怖的疯子。此后七巧的全部安全感都来源为钱,她出卖自己一生换来的财富,是她唯一的寄托,她以为人人都想要她的钱,只要有钱就能守住一切,就能成为他人命运的主宰者,却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为了金钱的奴隶,封建父权的献祭品,从这个社会的被吃者又转变为吃人者。
七巧彻底从人变成了鬼,而且是恶鬼。她为了掌控她的儿女,诱哄他们吸鸦片;她用像剃刀片的喉咙四面割着人,把两个儿媳妇先后折磨死了,又逼得女儿和恋人世舫分了手。她这辈子过得不幸福,也见不得别人幸福,即使是儿女也不例外。她亲手毁掉了儿女的幸福,把他们拉入痛苦和堕落的深渊。
在小说的后面有这么一段:世舫回过头去,只见门口背着光立着一个小身材的老太太,脸看不清楚,穿一件青灰团龙宫织缎袍,双手捧着大红热水袋,身边夹峙着两个高大的女仆。门外日色昏黄,楼梯上铺着湖绿花格子漆布地衣,一级一级上去,通入没有光的所在。世舫直觉地感到那是个疯子——无缘无故的,他只是毛骨悚然。
这是七巧为了拆散女儿和世舫,背着女儿邀世舫来家吃饭。世舫初见七巧时,七巧在他眼中的形象就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疯子。
七巧老年的形象,小说一处都没正面去描写,而到较后才借旁人的眼睛点出,真是生花妙笔,让人叹服。
整篇小说 ,从表入里,从侧面到正面,手法如此奇妙,把七巧的形象写活了。无怪乎评论家夏志清称其为中国自古以来最伟大的中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