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田螺一份香
昨晚,姐姐微信呼我,问我要不要田螺,要的话,晚上散步来拿吧。一听到田螺,那股微辣略甜的酱香似乎在我的鼻翼飘起。
说起田螺,还真有一番割不断的情愫。
田螺,在农村很常见。田里沟渠小河小溪都可以看到。它的生命力真顽强,对环境应变力也很高。儿时河里我们能捉到的螃蟹,如今野河里少见;儿时玩水的时候,总遇到活蹦乱跳的河虾,我们会去头去尾往嘴里一塞,它就下了肚,而今河里是不敢下去的,也很少遇到这样的虾了,当然更不敢捉了虾往嘴里塞;儿时河边有细细密密的“麻虾子”,能捉到整碗整盆的,在锅里一烩,与蛋一起摊饼,那是绝味;而今野河里早就没了它的踪迹;儿时玩水时河底总能撸到满把的黄蚬,到家在热水了一煮,剥开壳,取了肉,与鸡蛋一炖,它可是我们当地的一道名菜……当年那些能香满我们世界的东西,如今只能在养殖的地方见到,口感也大不如以前了。
几十年过去了,环境变化可真大。但田螺,却一直存活了下来。
真不可小觑田螺,在过去艰难的日子里,它却是改善我们餐桌水准的免费食材。我们把从河里用网捞回的田螺放在盆里,加点水,加点盐,滴几滴食用油,让田螺吐出体内的泥沙。冷水里放几个乃至十几个小时后,将它们洗净,在热水里煮一下,捞起来,用缝衣针一个一个边踢引芯边挑肉。然后洗田螺肉时,先用盐好好打打,去掉泥沙,去掉田螺的内脏和田螺仔。打打洗洗要好几遍,否则肉吃起来就牙碜,大大影响口味。田螺可爆炒,可红烧。最不能忘怀的就是它红烧后散发的微辣略甜的酱香味儿。
于是,今天上午我早早从二姐家拿了田螺回家。在水池了洗了好几遍,然后端到客厅的几上。端了小矮板凳坐下,将垃圾桶放在面前,将垃圾袋四周拉拉高。左手抓取一把田螺,右手拿着老虎钳,在垃圾袋里,左手拇指食指捏住一个个青色的螺丝,将螺丝的尾巴塞进老虎钳里,右手一用力,螺丝的尾巴就被剪下来了。顺便打开电视,播放起《破冰行动》。边剪尾,边追剧,不用多少时间,盆里的田螺全部剪好。然后,就将田螺倒入不锈钢圆菜篮里,放入水池里,不停地用手顺着一个方向撩拨,水池里田螺在旋转,水也在旋转,我的心也在转。旋转中,那股微辣略甜的酱香似乎又弥漫在面前。
旋转中,我想起了我的父亲。
一份田螺一份香这种切尾红烧的吃饭,还是父亲从上海带回来的。怎么去尾,怎么炒,怎么吃,都是他教的。父亲还介绍说,有些大亨,将螺丝肉挑出,然后秘制再塞进去,引得我们当时听了羡慕死了。而就这种切尾红烧的吃法,也大大地提升了田螺的魅力。多少年,我们吃田螺,就是去尾红烧,就是迷恋那微辣略甜的酱香味。
记得第一次,在餐桌上,看到父亲亲自红烧的田螺时,我早就垂涎欲滴了。青青的田螺披上了一层酱红的纱衣,在星星点点的红色的辣椒末的镶嵌中,只剩一半的身躯,没有了尖尖的尾。在碗中或横或立,或倒或斜,有的挺在众螺之上,有的半没在汤汁之中,有的倚在弯弯的碗壁之侧,有的躲在辣椒红衣之下,或大或小,或盈或缺,或壮或瘦,不一状。看着眼前满如小山的一碗红炒田螺,闻着酱香带辣的味道,我似乎听到了我暗涎流动、津液汩汩的声响。我的筷子早就跃跃欲试,夹了一只放入嘴中,汁液流在唇齿之间,粘而不稠,甜而不腻,辣而不麻,咸淡适宜,汤汁触动我的味蕾,香味惹沸了我的唾液,幸福就来了。舌一拨,田螺翻身;舌一抬,田螺抵齿。双齿微张,田螺就衔在齿间。双唇紧呡,双腮用力,一吮,壳中肉移汁动,再吮,壳中肉止汁凝,三吮,肉停汁无。这时候,父亲会说:吮时要先尾后头,实在吮不出螺肉的话,可以用筷子在田螺口压一压,然后再吮,一般就成;如果再蘸点汁液,效果更佳。我照着去做,屡试不爽,好不畅快!当然,有时遇到犟子货,就只有用缝衣针了。
全家人围坐一桌,边聊边吮,说说笑笑。时不时响起吮吸声,或高或低,或急或缓,高的让人亢奋,低的令人沉醉,急的令人迫切,缓的让人悠闲。有时一声长啸,正要欣赏时却顿时戛然而止;有时一短低鸣,还不在意间却瞬间宛转悠扬。每个人的嘴里都是微辣略甜的酱香,脸上是微辣略甜的酱香,连话语都是微辣略甜的酱香了,都觉得生活虽是苦涩的,但也有甜香的时候。
自打第一次吃了田螺,微辣酱香让我深深地迷上了它。那以后,要吃田螺,大人们从街上买;我大点后,自己去河边用网捕;再大点,就下河摸。每次总会满满一大盆。
起初我只负责剪尾和清洗。记得老家的后面有口井。我常拿着大铅桶,用吊桶从井里打水倒入铅桶里,将去尾的田螺放入洗菜的篮子里,放入铅桶里,我用手不停地顺着一个方向撩拨,由于离心力的作用,田螺里的泥沙大部分都会装转出来。我就一桶一桶地洗,直到大铅桶里的水变的清澈的时候,螺丝才算干净。
后来也自己试着红烧田螺。贫苦人家的孩子,就是在自己亲自劳作中感受贫苦中劳动的快乐,就是在劳作中,健硕自己的身躯,丰盈自己的心灵,从而更加热爱生活,热爱家人和自己,成为一个个独立于世的风不怕雨不怕的铮铮铁骨的。
如今成了家,我还是负责剪尾和清洗,烹饪的事给了叶子。我慢工出细活,求精求美,而叶子总嫌我慢。她手脚利索,炒起来,风风火火的。不一会儿,炒好的田螺就放到了桌上,微辣略甜的酱香又袅袅而起,于是,往昔的岁月又一幕幕地在我眼前呈现。殊不知,酱香里,却有着我们苦中绝不丧失的积极人生态度;殊不知,酱香里,却有着我们苦中自强不息那股劲儿。
一份田螺一份香,一份香里万份甜,香甜卌年恋不断,田螺迷香更恋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