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刀(上)
壹
阿杰是一名理发师,和老婆一起经营着自己的理发店,理发店在内街,得益于精湛、善变的手艺和健谈的口才,开业仅一年多便收获了不少客户。
内街的店铺面门相对,斜对面也有一家理发店,老年字号,据说与当地开荒时同光,手艺代代相传,到现在是曾孙阿旺持刀。
阿旺不善言辞,凭着祖上留下的荣耀有着一份骄傲,他望头定相,理什么发型、用什么工具、打薄或厚、给不给胶等等,全凭自己决定,任凭顾客说破口仍一意孤行。还别说,大部分客户在他理完后都会竖起大拇指,欣然而归。认同他的人基本都成了熟客,把自己的头放心地交给他。
阿杰是外来户,老婆才是本地人,初来乍到之时阿杰曾趁着阿旺店里没客人找阿旺聊过,他说:我要在你们店的斜对面也开一家理发店,没有抢生意的意思,这里地段好,人流大,咱们竞争不到,我过来和你交个朋友,希望你体谅。
阿旺爽快答应,毫不犹豫,心里想,你想要竞争也竞争不过。
一来二去阿杰和阿旺成了朋友,两人住同一小区,十一点歇业后经常一起吃宵夜喝酒,他们有共同的兴趣爱好——理发,却又有着不同,阿旺和他讲述当地的风土人情,翻倒生活的点滴苦水,阿杰曾多地闯荡,陈述他的经历过往,两人相互理解,称兄道弟。
元旦前夕两人一起喝酒,阿旺喝多了,说他们家祖传一把剃刀,历经新中国成立、文革、香港回归以及北京奥运会至今,刃下剃过革命战士、保长、红卫兵、镇长、县长、副市长等等,风风雨雨,却依然吹毛刃断。剃刀的刀柄原本是棕褐色的花梨木刀柄,2000年的时候镀了金以迎接新时代的来临。刀身是银系安来钢,刀刃一年磨一回,锋利非凡,仅家里人和几个有名望的老熟人偶尔使用,整年下来使用不超过二十次。
每年春节前第三天是阿旺家的大事——用这把剃刀给全家人理发,剪去全年的烦恼,迎接新年的美好。阿旺用它给父亲、老婆和7岁的儿子理完后,他的父亲再拿它给阿旺理。剃刀见证了阿旺家族的兴旺,是他和他父亲最珍惜的宝贝,被摆放在他家檀木柜子顶层最高的抽屉里。
阿杰两眼放光,剃刀是理发师的命根子,他自己的剃刀虽然跟着他仅八个春秋,但也惜刃如金,这样的陪伴谁能替代它的意义?怕是老婆也不行。听闻这样的宝物,哪有不想一睹风采的冲动,他让阿旺下次喝酒的时候带上,阿旺满口应允。
元旦之后的周一晚上,客人最少,两人早早打了烊,阿旺跟老婆交代之后相约到阿杰家里小酌,阿杰一家两口尚未生子,家里只有阿杰和他老婆两人。阿杰老婆弄了几碟小菜后便在沙发旁边看起了电视,两人在茶桌前对饮,三刻钟过后,阿旺边从怀里掏出一个黄花梨的精制盒子一边笑着说:好东西得微醺后再掌眼。
阿旺打开盒子,掀开半掩的黄橘色的绒布,这件承载着过往的宝贝展现在阿杰眼前,刀柄的黄金精纯,金光灿烂,上面浅刻着“陈氏荣誉,承先祖陈光颜”一行斜体正楷小字。安来钢的刀刃处有轻微被打磨过的痕迹,在灯光的照耀下映射出刺眼的光芒,阿杰拿起一张纸巾轻轻在上面一划,纸巾瞬间一分为二。
阿杰爱不释手,岁月在它身上留下的痕迹令人沉迷,每一把剃刀都是一段故事,它却不止一段。他哇、哇地惊呼几声,引得老婆侧目,翻了几次白眼。
阿杰将剃刀装回木盒,端起酒杯敬向阿旺并说:敬岁月。酒杯相碰杯光斛影,阿杰老婆已入房睡觉,午夜过后两人逐渐不胜酒力,先后倒在了沙发上睡了过去。
贰
清晨天色微白,阿旺率先睁开眼睛,揉了揉眼睛,看了眼趴在沙发背上的阿杰,还好客厅的空调开了暖气,不然两人非得感冒不可。他又将目光移向茶桌,中间是茶盘,右边靠近他的地方原本放着的菜碟、杂乱的花生壳和酒瓶酒杯,此时已经打扫干净,和它们一同不在桌上还有他的剃刀。
阿旺翻找了一下茶桌的抽屉和置物层,没有找到。许是阿杰老婆收起来了,阿旺心想。阿旺叫醒阿杰,对阿杰说:我要回去睡,你跟你老婆拿一下我的剃刀,没在桌上应该是被她收起来了。
阿杰进房间里叫醒还在酣睡的老婆,被起床气骂了几声,向老婆要阿旺的剃刀。几次询问之后他老婆都笃定地说没收起剃刀。
问急了阿杰老婆加快语速提高音量说:我真的没收剃刀,昨晚我从房间出来卫生间起夜的时候开着手机闪光灯,看你们两在沙发上东倒西歪,给你们开了暖气,顺便收了桌上的碟子和食物残渣,把垃圾袋扔到门口又回来睡了,没有收剃刀。
阿杰挠着头走出房间,跟阿旺说他老婆没收剃刀。然后和阿旺一起便找了起来,先是翻找了沙发、茶桌,连同餐桌、所有的抽屉、储物柜,甚至冰箱和电视机后,阿杰老婆也一起出来翻找。
阿杰家并不复杂,两室一厅一厨,次卧平时没人住,堆放着一些杂物,三人一起连同次卧以及厨房的角角落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最后只剩下阿杰夫妻两的卧室。
家里没有其他人更没有人来过,剃刀如此贵重,现在又消失不见,阿杰请阿旺一起去房间寻找。这会儿两人彻底清醒过来,阿旺没有拒绝,两人心照不宣没有多说额外的话语。
房间里的摆设并不复杂,看起来还算干净。一张大床,一个与客厅电视相连的内嵌式橱柜、一张长一米出头的梳妆桌,一个带窗台的窗户、两张椅子,墙上贴着阿杰夫妻两的结婚照以及两人的回忆照片,还有一把许久未动过的吉他,上面落了一层淡淡的灰。
阿杰和阿旺同样翻遍了整个主卧,连同床底也没有放过,倒是找到一把剃刀和一个木质的盒子,在梳妆台左边的抽屉里,但盒子还比黄花梨木盒大一号,明显不是。
最终的结果是——找不到。
一把寄托了无尽情怀的镀金剃刀,放在一个手掌大小的黄花梨木盒里,在一夜酒酣之后,不翼而飞,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