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四千年的“天下观”在清朝崩塌
1850年2月25日中午,道光皇帝在圆明园九洲清晏慎德堂驾崩,他留给继任者咸丰皇帝和大臣们一道难题。
他在遗诏中说他死后不配天,也就是不要将他的神牌供奉到天坛里,神牌不升祔太庙,不建圣德神功碑,如此等等。他甚至说继任者咸丰帝和臣子如不遵照执行就是“大清之不孝不忠之人”。可见这不是皇帝在临死前矫情谦虚。在长达千言的遗嘱中,他如此的坚决,必定是在病危之前已经思考了很久才做的决断。
臣子们经过二十多天的激烈争论达成共识,经新皇帝首肯,最终把大行皇帝的这份遗嘱打折执行。道光皇帝照样配天,而此后的皇帝则不再配天。所有这些都在《道光实录》中明明白的记录在案。按理,作为天子的皇帝配天乃是天经地义的,也是中国历朝历代的通例。为何道光皇帝留下这样一份遗嘱?是不是出了大事?
是的,出了天大的事,爆发了“两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纵观史家和好事者的讨论,他们除了大跌眼镜,就是从事情本身去徒废口舌。但是,如果从当时乃至如今的世界大势来分析,从中国整个历史的角度来讨论,才能理解道光皇帝的心境,甚至明白中国历史中的无可奈何之处。
在道光皇帝于圆明园九州清晏去世整十年前,英国以贸易为借口,对中国发动了鸦片战争,并逼迫道光皇帝签署不平等的割地赔款的协议,史称“第一次鸦片战争”。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战争,而是影响之后中国百余年历史和数万万人及其后世子孙生计和观念的大事件。
考古学家们在山西、河南等地的考古发现,证实了我们的祖先早在四千多年前已经有了天下观,认为自身所处的位置是天之下的中心。中国古人认为只有中国是文明的国家,所谓“居天地之中者曰中国,居天地之偏者曰四夷”。这里的“天”是指整个宇宙。中国周围的都是四夷,因此根据不同的远近可分为“候服”、“甸服”“绥服”、“要服”和“荒服”。皇帝是上天的代表,是天子,人间的所有人等和大小邦国,四海之内,率土之滨,都是要受代表上天的天子所统御的。这个天下的观念载于最早的文献《尚书》,出现在《诗经》中的典雅诗篇里,也是老子、孔子言语中所提及的那个天下。斗转星移,到了清道光年间,这个中国数千年来的“天下”将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天下”。
乾隆末年,大英帝国使臣携带各种西方物品和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枪炮来朝,想借此展示一下实力,与大清建立外交关系,获得通商权益。乾隆皇帝则以夷狄视之。我乃天朝,什么没有,不需要和你通商。你们进贡来的枪炮怎么能敌得过我们的长弓。于是不多加理会,随便打发得了,而英国使臣带来的枪炮则原封不动的存放在圆明园偏僻的角落。乾隆并不明白,那些说着奇怪语言的人们所统治的已不是一个小小岛国,而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日不落帝国。乾隆不知天外有天,他还可以自以为是的代表天,作为天子死后,照成例安享配天的待遇。
道光之时,受鸦片侵害的中国终于坐不住了,大英帝国也按捺不住了,枪炮响起,国门洞开,香港割让,辱国的协定落印。英国现代化的海军远涉重洋,砸开的不仅是一个帝国的大门,也砸坏了中国人数千年来所建立的“天下”观念。
英国的舰炮来了,“天下”的观念崩塌了。中国的皇帝不再是天下的皇帝,而只是中国的皇帝。当西方来了后,我们发现地球是个球形,那么,这时候,“中国”的概念受到了挑战。当本初子午线在伦敦划定的时候,我们失去了中心位置。道光作为皇帝,或许已经明白这些,既然他并不代表天,那么他死后,怎么能再像祖宗那样去天坛配天呢?!
道光的遗诏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件惊天大事。只是由于此乃是于无声处的惊雷,百年来未必有多少人听见?这份早已行之于世的遗嘱,使人惊叹于道光皇帝竟然有先知先觉。天之崩,必然有地之裂。
经历了丧权的屈辱,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以前的四夷来朝没有了,天子以天的名义对不守规矩的撮尔小邦挞伐再也没有了。然而,天并没有塌,只是同以前不一样了。世界上的中心不再是中国,而是那些说着奇怪语言去朝觐乾隆皇帝的人们的国家。
但是,中国人不会满足于以西方为中心。原有的天在一百多年前已经崩塌,我们如今要再造一个怎么样的“天”呢?我们也不会甘心于“地裂”,我们又如何去缝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