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中的呼唤

                 

清明的脚步渐渐地近了，整宿整宿，夜不能寐。妈妈那声长长的叹息，总使我卷入对美貌如花，英年早逝的小姑无限的眷念，而所有的记忆都只能定格在48年前正月十八。

事情得从1959年说起。那是处于三年饥荒的年月，我宽厚仁爱的爷爷奶奶，满腹经纶的大伯和聪明帅气的五叔一个月相继饿死、病死了。大妈与家里的一个长工好上了，带着七八岁的哥哥也离开了家。

一夜之间，家被洗劫一空，连门板都被村民抢走。16岁的父亲，带着四叔和小姑投奔大姑，帮大姑家带孩子、做杂务，某一口饭吃。随后父亲通过招考做了老师，几年后与妈妈成了家，第二年便有了我。从此，小姑就住进了我家，帮妈妈一起照顾我。

小姑每天背着我放鹅，喂猪，种菜……与妈妈关系融洽。听妈妈说，一天，她和小姑在菜园里里一边锄菜园，一边聊天，三岁的我在菜园里自由地玩。“哇”……随着一声哭，小姑猛一抬头，顾不上抛下锄头，“扑通”一声就跳进水塘里，抱起我就往家跑，赶紧为我换上一身干衣服。那时，她自己还是只落汤鸡。

妈妈说，我就是小姑的命。每次听到妈妈重复这件事，虽然沉默不语，心，滴着血，想念着她。多想当着小姑的面，抱抱她，亲亲她，与她重温美好的回忆。可是，我没有机会。痛，就这样一直撕扯着我。

小姑在我家时。恋爱了。与同村的一位王姓青年。我爸妈却一点不知晓。有一天，大姑对爸爸说：“舅舅上门提亲了，老姐（小姑）不能帮你带孩子了。”谁知这话被小姑听到了，她居然与心上人连夜消失。一段时间，舅爷爷呆在大姑家，耐着不走，就想大姑给他一句放心话。大姑给爸爸施加压力。爸爸苦苦找到了小姑，小姑以死捍卫爱情。长哥如父，长姐如母。大姑朝爸妈发飙：“怪不得老姐有这样大的胆子，原来都是你们给她撑腰！舅舅家的这桩婚事，我说了算，就这么定了，等人家择好日子就嫁过去。”“要命都可以，就是不去舅舅家”。小姑也不示弱，流着泪坚定地说。爸爸进退两难，缓一步说：“老姐，你可以不去舅舅家，但王家也不能去。他们不声不响把你带走，藏起来，就是对我们陈家的不尊重，甚至是一种欺侮。你让我脸往哪里放？”爸爸固执地继续说：“如果你不听我的话，硬要去王家，我也没脸活在世上了，死是必然”。

听了爸爸说这番话，小姑泣不成声：

“你都有孩子了，怎么能？要死也是我去死。”小姑心如止水地说。最后，老历十月初八，小姑出嫁了。

长大的我一直想了解小姑，走进舅爷爷家门的模样。恰好前几年与小姑夫家那头的一个表哥一桌吃饭。他回忆说，小姑结婚时，他六岁了，印象中只记得梳两条长辫子，身材相貌都姣好，算是美人坯子。结婚那天，没看出我小姑不开心的样子。（他管小姑叫舅妈）听到这些话，遗憾仍在心里滋长着，思之甚，痛之深。

记得，我曾经有一条围脖，天蓝色与白色交织在一起。甚喜欢。它既保暖又好看。蓝色看上去宁静素淡，白色象征纯洁。可小时候不懂，和姨娘的一顶纯蓝色帽子换了。当时，只记得爸爸说：“小孬子，不能换的。你的围脖厚实更暖和！”

前几天，与大姑家表姐聊天时，我才明白爸爸当时为什么不让我换围脖的事。小表姐比我大两三岁，她对小姑印象深刻。回忆中，表姐提到小姑给我买围脖一事，还醋意大发地说小姑偏心，只喜欢我。说她也要围脖，小姑对她笑了说：“我都送萍子了，没有了呀！”

我恍然大悟。原来那条围脖是小姑结婚时送我的礼物。怪不得爸爸不让我换呢。它可是值得珍藏的物件呀！

听妈妈说，小姑结婚后，爸爸不敢接她回娘家。怕她死灰复燃。那年正月初九，她和夫君回家来，一个劲地说，不想回到婆家去。还说太想我了。爸爸哄她说：“你回去，我正月十五接你来家过小年。”她才不情愿地流着泪与她的夫君回去了。两个人走着走着就拉开了好大一段距离。

这些是妈妈告诉我的。然而，爸爸最终失信，一直没去接小姑。每次想到这儿，替小姑难过。她心里一定很苦很苦，她踏进舅爷爷家门，后来又难过成什么样呢？一定有难言之隐吧？

去年腊月，我去看大姑。顺便一起回忆一些关于小姑婚后的事情。大姑也许看出我对小姑的思念，或许也为自己的武断，给小姑带去无尽的痛苦和终生遗憾而内疚吧，说话时始终没看我的眼睛。只是告诉我说，之前的那个男人总是去找她。

我陷入了沉思……

爸爸答应正月十五接小姑的，又没守诺言，结果小姑正月十八，结束了折磨，去了天堂。莫非元宵之夜闹花灯，那个男人找过去了？莫非小姑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小姑的离世，给爸爸留下一辈子的悔恨和自责。记得，小时候每年正月，家里的老公亲来叙旧，爸爸都是一面喝着酒，一面与他们聊起小姑，说她结婚后正好一百天，走了，永远地走了。无论在他严肃的神情里，还是怆然的话语里，无不藏着爸爸的无奈和伤感。也少不了对舅爷爷的抱怨和十二分不满。是的，舅爷爷去世那年，爸爸和大姑他们都有没去吊孝。

时隔48年，对小姑的思念不减！多想去她坟上敬一炷香，献一束花，说说话。问问她当年是怎样的万箭穿心，痛不欲生。问问她当时的伤口究竟糜烂到何种境地。我要给她疗伤。

这个清明，真想穿越时空的隧道，去看看她。叩问她自然不愿意去舅爷爷家为什么又不再坚持，与他们抗争到底？自然嫁过去了，为什么不好好的活着，又带着腹中的婴儿凄惨的扬长而去？

难道所有的婚姻都必须要有爱情才能维持吗？难道所有的爱情又必须结婚吗？难道……

小姑，谁让您偏爱我，又把我丢在思念的风里？您夫家的孩子，有没有给您送纸钱？

清明节又到了，我在找您！我在夜风中呼唤您，小姑，您听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