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依旧笑春风(一)
那份失落了的爱
已再也无法找回
我唯有珍惜将来
能够再爱的机会
~题记
01.
哦,大龙湾,我魂萦梦绕的大龙湾,重重的山,密密的树,弯弯一河向南流,人烟稀少的荒凉而又秀美的大龙湾啊!
今天,我回来了,又来到了你的身旁。还记得我吗,当初那个天真而又忧伤的少年?我十八岁的身影已经永远地烙在了你的身上。而今,我来是为了找寻昔日的踪影和那失落了的梦吗?如果这一切都能够找回的话,我真愿把它们找回来,然后赋予它们全新的内容!
但昔日的大龙湾道班呢,它哪里去了?出现在我眼前的已不再是那间陈旧的瓦屋,而是三幢钢混的平顶砖房。三幢房环抱着一个大院场,院中是一个花圃环绕的水池。看不到一个人,大概都出工去了。我环顾着这既熟悉而又陌生了的地方,试图找到一点往日的踪迹。
桃花依旧笑春风(一)那株桃树还在,虬然粗壮的桃枝凌驾围墙之上,眼下正开出淡红的花。我抚摸着粗糙的树身,仿佛是在抚摸着老朋友一般。凝视着花叶枝丛,耳畔不由得响起了一位少女的轻言巧语:
“你……喜欢桃花么?”
同时,眼前的桃树丛中也叠映出一位女孩的倩影来。哦,小青,你还在这里吗?十年了……
十年了,大龙湾的一切,在我脑中是多么遥远却又犹新的记忆啊!
02.
一个炎热的夏日午后。姨妈抹着泪将我送上了大龙湾道班那辆到县城买粮买菜的破马车。
为了能让我到条件最差的大龙湾道班做个临时工,姨妈不知挤干了多少回眼泪,又磨破了多少次嘴唇,才终于使得养护段的领导生发出了额外的同情心,“破格”吸收了我这“老三”(反革命)加“老九”(臭老九)的双料产物,这样我才得以乘上了驰往大龙湾的马车。
看着蓝蓝的天,青青的山,悠悠的河,我心中反倒滋生出了一种少有的闲适而恬静的感觉,那满怀的惆怅和凄然之情都仿佛是被颠簸的马车给抖落了,如同这是前往“桃花源”的路上,只觉得一身轻松。
桃花依旧笑春风(一)大龙湾道班因河而得名,与河相距不远,中间仅隔一片玉米地。这一带的河流怪石横生,河道蜿蜒,水流急湍,即便是看似平缓的水塘上面也有漩涡在迂回旋转,并有一种隆隆的鸣响声低沉然而却是浑厚地在回荡,宛如一条正在发怒低吼的白龙。
大龙湾道班人不多,除了我已经认识的马车把式大黑哥外,便只是班长沈忠以及他的一双儿女,还有大黑哥的父亲周二叔。沈忠的儿子春生和女儿小青也都是临时工,但因是本单位职工的子女,以后有的是转正的机会。现在加上我这正儿八经的临时工,大龙湾道班便有了六个人。
班长沈大伯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谢了发的顶,凹陷的双颊,饱经风霜的两鬓,那灰白的眉毛每一根都似乎浸透着浓浓的忧思。他话不多,常常是闷声不响地干活。
比沈大伯稍小几岁的周二叔却是个健谈的人,知道的事情不少,看过的书也多,于是便时常说个故事啊轶闻啊什么的。他的面相也很是逗人,总是笑咪咪的,每条笑纹里似乎都蕴藏着说不完的故事。每天休息的时候,那个身材瘦削、面孔寡白的春生便要缠着他讲故事,他也从不推辞,先掏出一支烟来轻轻地捏捏揉揉,点上后先悠然地吸上一大口,这才半闭起那双本就细眯眯的眼睛,不紧不慢地犹如评书艺人说书似的开讲了,什么“笑死老牛皋,气死金兀术”、“武松景阳岗打虎”、“韩信忍人所不能忍之胯下之辱”……讲得常常让春生张大了嘴巴,听得入了迷。
桃花依旧笑春风(一)有着古铜色皮肤并结实英武的大黑哥,却是趁这时刻上山寻些山花野果之类,对于他父亲所讲的那些故事他不是太感兴趣,大概自打小起便听过不止一遍,早已烂熟于胸的缘故吧。
唯一的女工小青,本来由于她身体稍显单薄,为了照顾她,使她免受日晒雨淋之苦,只让她留在家为大伙做饭,可她生性闲不住,还是上公路和大家一起干活,待时辰差不多时才提前回去为大家准备伙食,这样一来她反而比别人更辛苦了。当周二叔讲故事时,小青也总是听得津津有味的,圆睁着那双明亮清澈的眸子,时而为故事中的主人公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时而为故事中主人公的命运而担忧,禁不住秀眉微蹙芳额稍锁。
每当这时,沈大伯独自坐在一旁吸烟,一副似听非听的样子,偶尔会被周二叔的故事逗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我却是时常仰躺于几步开外的路边树荫下,凝望着蓝天之上悠悠徐行的白云或对面那绵延横亘的青山,既算是参加了“故事会”,也想着一些属于自己的心事。
自到大龙湾道班后,我每天都只是闷着头干活,收工后除了吃饭便只是看书(当然也没什么好书可看)、睡觉(也有失眠的时候)。积习难改,我不愿与别人多说一句话。但大伙对我还不错,只是春生不知为何对我有着很深的成见,有时饭后他凑人打扑克人不够,他宁可三缺一玩“争上游”都不愿邀约我。对于我来说却正中下怀,乐得意清静。小青倒常以一种关切和征询的目光注视我,似乎很想为我增添一点热烈的情绪,使我能一遣愁怀。但我却更喜独自漫无目标地沿着公路瞎走一气;或是到河边去,坐在礁岩上对着奔腾不息的河水发呆。
我发觉大黑哥也喜欢独来独往。他常常扛着铜炮枪去串山打猎,但猎神似乎并不如何宠爱他,很多时候都是一无所获,他也不怎么在意,串山好象只是他出去散心及消磨时光的一种手段。当然也不是每次都空手而归,间或也会带回来竹鼠、野猫或是山鸡之类的战利品,偶尔也会猎杀到更大型的白脸狗或是麂子~这些都是我来之前的事了。但不管怎么说,因为有了大黑哥,道班的人们每个月还能有那么几次打牙祭的机会。不到山里去的时候,大黑哥也会弄一张拦河网到下面的河里去挂上。可能是网眼太细而网也比较陈旧的缘故吧,每次收网时都只见到屈指可数的几尾小鱼。
桃花依旧笑春风(一)大黑哥曾几次约我随他到山里去长长见识,别一个人闲着闷出病来,可我素来不喜杀生的行当,而我这把小体子也不大可能会翻山越岭,便婉言谢绝了。我问他道,一个人寂寞的话何不约春生一起去做个伴?他说春生这人胆子太小,一惯惧怕虫蛇之类,偶尔随他去上一回半回的都要将裤管扎紧,这样的人不适合串山。
03.
道班的活儿很累人,晴天一身汗尘;雨天一身泥浆。尤其是雨季来临,道路多处大面积塌方的日子,没有推土机,只有推车、赶板、锄头、畚箕,我们得加班加点地抢修路面,一切都全凭人力。
一个阴雨绵绵的早晨,我病倒了,四肢冰冷,浑身酸痛,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大伙都出工去了,我却在昏睡中。
记得还是很久以前了,我也象今天这样病卧床上,母亲焦急万分地守候着我,不时用温暖柔润的手掌触摸我的额头,并轻声唤道:
“阿明,阿明……”
唉,母亲啊,您可知道?现在,您的儿子他病倒在异地他乡,在原始荒凉的道班,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他是多么需要您的爱啊!然而,母亲啊,您已在另一个世界与我阴冥相隔,您又怎能听得到我的呼唤.并给我母爱给我温暖?
但迷迷糊糊中我却看到您来了~母亲,真的是您!只见您向我走来,还是象过去那样坐在我身旁的床沿上,爱抚地用手摸摸我的额头~呀,母亲,您的手怎么变得粗糙了?是因为又经历了许多沧桑了吗?但于我而言,母亲的手永远都是温暖柔和的!
“晓明,晓明!”
咦,母亲您咋不喊我“阿明”了?是因为我长大了吗?但在母亲面前,我永远是个孩子!我仿佛又回到了幸福的童年,又可以随时随地向母亲撒娇了。
“妈,我好冷啊!”我嗫嚅道。
冥冥中只见母亲俯下身来,手轻抚着我的肩头,并侧身斜倚在床上紧挨着我,柔声唤道:
“晓明……晓明……”
我却于朦朦胧胧中勾手搂住了母亲的脖颈,发颤的身子直往母亲怀里钻。枕着母亲那曾经哺育过我的温软的胸脯,我又昏昏沉沉但却是安然地睡过去了。
桃花依旧笑春风(一)“晓明,晓明,你快醒醒!”那个亲切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渐渐来到了我的耳边。
我使劲地睁开又涩又重的双眼,我看到了~母亲……啊,不是母亲,是小青!她那双俏丽的眼睛正关切地注视着我,与我挨得很近。见我醒来了,她不由得双颊绯红,将面孔往后挪了挪。我也意识到我还搂着她的肩头并枕在她的臂弯中呢,也不禁羞红了脸庞,急忙腾身坐了起来。
小青站起身理了理微乱的发梢,略带羞涩地说道:“你已昏睡了大半天,连午饭也没吃。你一定是寒凉太重,待会我为你刮刮痧,再给你熬一碗姜汤喝下去,焐出一身汗就会好的。现在我先为你煮一碗面条吧!”
“不用了,我什么东西都不想吃!”我挥手阻止她。
我知道,这年头,面条是只有病号才有权利享用的精细粮,而我并非患了什么大病之人。可小青却并未理睬我说的话,竟自出门去了。看着她那衣衫略显单薄的青春的背影,我的心中流过了一股暖流。我目送着她,直到她的倩影彻底消失在门外,我还久久地、久久地注视着那个方向。
在我的生活中,除了母亲,还没有得到过来自于女性的关怀,而母亲给予我的爱也已经是十分遥远的记忆了。今天,我又享受到了母亲般的温暖~不,不应是母亲,而应是姐姐……如果小青是我的姐姐那该多好啊!她的神态是那样温柔恭顺又楚楚动人,任谁与她相处都会产生一种心灵的颤动。她说话时的声音既清亮婉转又轻巧悦耳,让人听了十分熨贴受用,就象满身汗尘的人突然间浸泡在温水里浴洗得干干净净、浑身舒坦一般。
吃了小青为我煮的面条,又喝下了她亲手为我熬的姜汤,再加上她为我肩背、四肢都刮了一通痧,身子已然轻松了许多。刮过痧后又用解热止痛散兑上藿香正气水冲服,至晚上身体竟然已无大碍了。
桃花依旧笑春风(一)这以后,我和小青多了些接触,她总是有意引我说笑,不论是出工还是回到班上,她都常挨在我身边说这说那的。我清楚她的一片苦心,渐渐的我也变得开朗了一些,与大家之间的话也多了起来。但我时常感到,春生那森冷的目光总象是两把利剑似的往我身上刺来,使我顿生一种不寒而慄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