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沙子的消散

1
我是一个鲁王宫的小吏，专门为王上管理酒器的。

我从小进宫，但从来没有见过王上。我的师傅对我说，在宫里的人必须要有一个盼头，否则，熬不住的。

我没有父母，没有对家的记忆。周围的人都对我说，像我这样的人一辈子留在宫里混口饭吃，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我生的丑陋，也不太机灵。我的师傅一共有17名徒弟，但他对外都说自己只有16个徒弟。

我不知道我应该拥有怎样一个“盼头”，有时我真的觉得日子很长，很慢，好像永无止境；有时候，又觉得好快，所有的时光似乎就只有一天之久，好像我马上就要过完这一生了。

我去问师傅，什么叫做“盼头”，师傅想了想对我说：“正常来说，就是你的愿望，一个你可以达到的愿望。不过，对你来说，你最好选个遥远又伟大的愿望，最好是永远实现不了的那种，因为无论是什么愿望你都实现不了，你能活到老就很不错了。”

师傅永远不会错的。

我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为自己找了一个人生的盼头，它确实是无法实现的。也许，我的人生已经圆满了。

2

最近宫里的氛围很微妙。我是没什么感觉，只是我的师傅一再嘱咐我，最近别说话，干活仔细些。

我很好奇，但我不会去问，因为没人会回答我。

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检查王上的酒器，我发现一个绿松石角杯上多了一道小小的裂纹，我慌了，我师傅曾说过，这些酒器都是无价之宝，要是有一点损坏，很多人都要遭殃。

也许我本应该谁都不说，那裂痕那么小，可能除了我，没人会看出来。但我还是马上找了师傅，好像这样我才能安心。

师傅听我说完，眼睛瞪得老大。他用绢布端着那个杯子，端详了三个时辰，最后哑着嗓子对我说，别再对别人说了，否则，你连活着的盼头都没了。

我赶紧点了头。

3

听说，最近有些地方闹了虫灾，又打了战。好多的人饿死了。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很庆幸，我在宫里，至少饿不死。

但是最近宫里的氛围越来越恐怖。连我都感受到了。

宫里流言纷纷。有人说现在的王上其实不是名正言顺的王上，先王是抱憾而终；也有人说，王上只是代理，迟早要把位子让给公子允。

我很疑惑，这样的流言之前一直都有，为什么现在又开始盛传了，人人都在议论。

后来，我知道了，因为王上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好像让先王很没面子。

4

今天是一个大日子，王上要去一个叫宿的地方，去和宋国签订盟约。

我很纠结。我不知道该不该把那个有裂痕的绿松石杯子放进王上的行李里。放了，我怕被发现有裂痕，不放，又没有替补，数量就不够了。

我也不敢问别人，师傅也不在。算了，还是放进去吧，总比缺着强。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很蓝。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一个决定，对我会有什么影响。

采尺书庐

5

王上回来了，而我马上就要死了。

王上彻查了流言的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死的是我，一个不爱讲话的人。

不过，在死前，我也完成了我的“盼头”，那个我以为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盼头：见王上一面。

我可能不是真的想见他，我只是想拥有一个不可及的盼头，没想到实现了，所以我就没有办法再活到老了。

6

我是一个老吏，负责管王上的所有餐具酒器。我有16个徒弟，曾经我也只有16个徒弟。

有个小吏曾经也叫过我师傅，但我从来没有收过他，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叫我师傅。

在他告诉我那个绿松石的酒杯有一小条裂缝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完了。

那些大臣总说王上是一位不守礼法的主，我没读过什么书，也不知道什么叫礼法，但是和自己父亲的敌人交朋友总是不好的。先王和宋国打过仗，还打输了，这是个耻辱啊，传说先王都没怎么让史官写这件事。王上倒是好，不仅重提了这件事，还和宋国交了朋友。先王没传位给他，我觉得还是很有道理的。

也不知道王上怎么看出了杯子有裂痕，明明那么小的缝隙。王上非说这是对他的不敬，我看王上是想通过这个杯子吓唬下面的人一下，煞煞流言。王上毕竟登基不满一年，大开杀戒也不好，这样一层一层问下去，雷声大雨点小，最后杀个无关紧要的人，最好不过了。

只能怪那个小吏傻。不过，即使他不傻，他也逃不过这劫，谁让他就是那个无关紧要的人呢。

据说他完成了他的“盼头”，我也没有失去我的，我想活到老。

八月，纪人伐夷。有蜚。

九月，及宋人盟于宿。

文字来源：王小玊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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