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警之未完成的拘留指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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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名社区协警。
2014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我跟社区民警老梁从派出所食堂吃完晚饭，回了警务室。
一般情况下，我们吃过晚饭，会直接下班回家，可那两天正好赶上指标月结，我们社区这个月还有一个治安拘留的指标没有完成。
回到警务室后老梁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将手中的《社区量化指标进度表》狠狠的摔在茶几上，开始抱怨：“妈的，就差一个指标了，害得老子下不了班，明天就要月结了，要是完不成，明天开会又要给乔所骂。”
乔所是分管社区警务的副所，年纪比老梁小很多，行事风格又比较蛮横，不管你什么老资格，开会时也会指名道姓的谩骂，这种骂老梁没少挨过。所以现在为了一个未完成的指标，老梁有点暴躁甚至歇斯底里。
我们社区是个小社区，之前几个月的拘留任务都是其它社区多出来的人头匀给我们或是我们联合刑侦队抓赌充的数。我看老梁有点急躁就提议道：“梁哥，要不我换了便衣去金泽公园瞄一瞄，看看有没有赌博的”。
“有个屁用啊？就算有赌博的我们两个也没法去抓呀！现在是下班时间，刑侦队根本抽不出人来帮忙。”说完老梁给我扔了一支软中华，自己点了一支兀自抽了起来。
拘留指标是要一个活生生的人关进去才能算数，而且这个人还必须得犯事。没有犯罪我们不能去制造犯罪，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点了支烟陪他坐着。
正在我们一筹莫展时老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老梁接起电话讲了几句就起身，并用眼神示意我跟着他走。路上老梁告诉我，电话是某连锁酒店的前厅打来的，说有一男的入住了他们的客房，出示的身份证在系统登记时刷不了，怀疑是使用假身份证。
很快我们到了酒店前台，客人已经上房。
前厅负责登记的服务员递给老梁一张身份证，老梁眼一瞟：“很明显是假证嘛，人在哪个房间？带我们上去。”
服务员领着我跟老梁去了8301客房。我敲了几下门后向里面喊话：“先生你好，我们是辖区派出所的，想核实一下你的证件。”
里面听到我喊话后，声音略显慌张：“好，等一下。”
我跟老梁站门口差不多等了有五分多钟，中间还催了几次。门打开后一男一女走了出来，头发湿湿的像是刚洗完澡。这时老梁说话了：“刚才在前台你只登记了一个身份证，为什么房间还有个女的？”
那男的明显有点慌了，低着头支吾了半天告诉我们：“她是趁服务员不注意偷偷跑上来的”。我们以怀疑他们持有、使用假身份证为由把他们带回了派出所。
二
带回派出所将两人分开关在留置室后，老梁叮嘱我：“你在里面看着他们，顺便把他们的信息采集了，问问他们大概情况，我上去找一下刘队。”
刘队是我们所分管刑侦的队长，正好今晚值班。
我知道老梁打的什么主意，那个男的持有并使用假身份证是可以拘留的，如果他们是属于卖淫嫖娼就两个都可以同时拘留，他肯定是找值班领导讨论拘留的事儿去了。
老梁上楼后，我收了他们两人的身份证交给信息采集室的张强，给他们一个个的录入信息。张强在录入信息时我大概向他说明了情况。信息录入完毕，我们先把王健带到信息采集室，张强上来就一句：“你不知道持有并使用假身份证是违法的么？”
“我也就偶尔开房的时候用用，没干别的”那男的说道。
张强提高了嗓门：“不管你干啥，只要使用假身份证就是违法，你这种情况是要被拘留的。”这是派出所上班人的惯用伎俩，先要把对方唬住。
我看了他们两个的身份证，那男的87年的，跟我同龄，叫王健，女的小我三岁，叫刘曼。
王健听张强说要拘留，一下子脸色变得煞白，突然他开始转过来求我：“大哥，给个机会吧，我不能被拘留，我老婆马上就要生了，我不能进去啊。”说完他又指了一下关刘曼的房间：“她男朋友也已经给她买了房，她们也很快要结婚了，我们不能被拘留啊！大哥，求求你。”说着就跪了下去，声音也带着哭腔。
我当时就有点心软，但在没核实之前我不可能轻易信他。我故作严肃的呵斥他：“坐好！别演什么悲情戏，你老婆快生了，那你今天这又是什么情况？”
王健老老实实坐回去后，跟我讲了事情的原委。
王健跟刘曼是同事关系，工作中接触多了便互生情愫。虽然各有各的家庭或恋人，但两人一直保持着暧昧关系，偶尔还出去开房。为了不留下开房记录，一般都是王健先拿假身份证去开房，然后把房号微信发给了刘曼，刘曼再偷偷跑进房间。
原本一个狗血的婚外情故事，却因为使用假身份证变成了事故。
三
虽然我对婚外情已屡见不鲜，但听完王健的陈述我还是感觉有点难以消化。心想这男的老婆大着肚子待产，女的也快跟男朋友结婚，还能背着自己的爱人跑出来开房，两人也真是一对奇葩。
我有点替他老婆打抱不平，于是开口说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怕拘留编故事骗我们呢，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你老婆马上要生产了你还跟别的女人出来开房，你对得起你老婆吗？”
王健一个劲的说：“大哥，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求求你帮我说说话，不要拘留我，我老婆就要生产了，受不了这个打击。”
“认错的话留着出来跟你老婆说吧，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私生活我们管不着，我们只处理你使用假身份证的事。”说着我把王健带回了留置室。
我跟张强查询了王健在警综的人口信息。由于他是深户，他的居住地址也是他身份证上的户籍地址，而且他居住地址上还登记了一名与他年龄相仿的女性，也许就是他声称的老婆。
换问询刘曼时，刘曼告诉我的与王健所说也如出一辙，刘曼在系统中确实也与王健同属一家公司，这说明他们确实是同事关系。刘曼为了证明她所说非虚，给我跟张强看了她的手机相册，是她跟另一个男人的婚纱照片。刘曼还给我们看了王健的朋友圈，确实有王健把头贴在一个孕妇肚子上的自拍。
至此，我确定王健所说都是真的。
虽然对王健的行为没有任何同情，但我意识到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就不再是拘留一个人那么简单。我很清楚这件事对他的家庭、以后的人生意味着什么，或许是两个人甚至是两个家庭苦难的开始。一个孕妇哭天抹泪的情景在我大脑里闪现；刘曼跟她男朋友买房了，婚事也提上了日程，这段美好或者龌龊的感情会不会因为我们的介入戛然而止？
我开始为他们担心。
虽然他们的这种偷情行为为我所不齿，虽然他们这是自作孽，但我还是觉得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总之我不想成为他们不幸的缔造者。
我去二楼找老梁汇报情况，顺便探探老梁的态度。
老梁正在刘队办公室跟刘队抽烟喝酒，看得出老梁脸上已没有之前在警务室时的惆怅。看我进来马上问道：“怎么样？能不能拘？”我把在下面了解的情况细致的汇报给了老梁跟刘队，还重点强调了王健老婆大着肚子即将生产、刘曼马上要跟男友结婚的事。
老梁也听出了我的意思，神情变得严肃。
“那照你意思是一个都不能拘了？”
这时张强也进来劝道：“梁哥，不如算了，别拘了，我查了他没有前科，而且人家老婆就要生产了。”
看主张不拘的队伍里又加入了张强，老梁把眼神投向刘队求助，刘队深深的抽了一口烟后慢慢说道：“梁哥，你是老大哥，我看你的意思，如果你坚持拘，我马上安排人给他们做笔录。”
刘队又把球踢给了老梁。
老梁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片刻后他也开始动摇：“你们一个个都是好人，就我一个成坏人了，我自己下去看看。”说着走了出去。我知道老梁心里早就有了决定。
老梁下楼后，把王健狠狠训了一顿，训完将假身份证没收，罚款处理了此事后把他们放了。等他们走了以后张强对着老梁竖了个大拇指：“梁哥，我为你点个赞。”
老梁苦笑着摇摇头说道：“点赞有什么用啊！你们都做好人，害我的指标完不成，挨骂的是我。”我知道老梁还在为错失最后能完成拘留指标的机会心有不甘，说完又补充一句：“唉，要是那小子能明白咱们的好心，不再乱搞的话，我挨顿骂也值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纠结，帮王健是对是错的问题。没有拘留他，这是我们对他释放的最大善意，但是相对于婚姻而言，这是对不忠者的放任。我不认为我做了正确的事，但起码把伤害降到了最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