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二十七)
27、车到堡里,四哥礼貌的对司机表示了感谢,司机也客气的邀请我们到他家去玩。临走时四哥塞了包五块钱的湖南中烟产的硬壳白沙,他假意推辞,最后高兴的受了。大货车蓬蓬通通一溜烟而去,他还不忘连连挥手告别。九一年五元的烟应该算中档了吧,在湖南,过年散白沙烟的都是些非富既贵的豪门大户,拜年时接到这种烟,那是立马就要咂在嘴里一尝其醇香的。
四人相跟着走进堡里旅社,胖姐看到我惊喜不已,一边老弟、老弟的喊着,一边扑过来握住了我手。才两天不见,胖姐似见清减,面色有点憔悴,那张圆胖的脸上的斑点特别的明显,以前的胖姐爱抹那种听说可以改善皮肤的珍珠霜,再薄薄的敷一层粉,那脸便显得油光水滑,神采焕发。一个向来注意收拾的女人竟然不事打扮的原因只有一个一一没有打扮的心情。再看她头发微乱,衣衫的衣领后面都是反起的,我知道胖姐家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我便问:“胖姐,家里出了什么麻烦吗?”胖人心宽,心宽的人心里存不住事,我一问,胖姐眼圈便红了,鼻子一皱,声音有了丝哽咽:“你姐夫反对镇里的人搞你们台子,受到了那帮人孤立、排挤,连着开了他两天的批斗会,说什么他不配做副镇长,要把他赶下台……”
我听了虽然气愤,却只能无奈,堡里镇政府虽小却也是官场,官场自有其一套潜规则,不是我这种草头百姓可以插手的,我可以写材料向上级政府举报,可以写报告文学予以揭露,可是谁会理我?举报材料有几份能够进入当权人的手里?发报告文学完全要靠关系,甚至要用钱卖的,我一个无名小卒,大凡有点名气的刊物根本就不会理睬。都说记者、作家是无冕之王,手眼通天,凭一只笔就可以匡抚正义、抑恶扬善,其实不过是某些人的意淫罢了,是幼稚的童话。社会或许单纯,人心却极其的复杂,文化领域更是污秽不堪,一样尔虞我祚、勾心斗角、弱肉强食,充满丛林法则。很多有正义感、有才华的文字工作者因为一时的疏忽,偶尔的口不择言得罪了能够掌控自己命运的大佬,马上便遭到排挤迫害,郁郁而终。我有个记者朋友,年青气盛、文笔犀利、疾恶如仇。八九年因为看不惯某县委书记的嚣张跋扈、涉黑贪腐,在某刊发表了一遍揭露的文章,结果当啷入狱,坐了三年铁窗后仍不得安生,那个被他揭发的混蛋不但无事,反而高升。他只得黯然离去,偷渡去了国外……。中国的文人在宋朝以前权柄滔天,颇受当权者重视,明清时便沦为工具,早就今非昔比,壮观难复了。
中国有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名词一一文字狱,是指因文字犯禁或籍文字罗织罪名打击他人、清除异己而设置的刑狱。自嬴政焚书坑儒始,至西汉杨恽因文获罪汉宣帝遭腰斩,再到明清,文字之祸愈演愈烈,共和国建国后,文字狱基本湮灭,但文革时以张春桥为首的伪文人为打击异己,文字狱竟死灰复燃,成为文字工作者头顶的那么克你死(达摩克利斯)之剑。
我安慰着胖姐说:“你不要操这个心,那些人不过瞎胡闹罢了,一个副镇长不是他们能够想罢免就能得逞的,要经过县委组织部的批准,姐夫又没犯错误,有么害怕的?是非自有公论,他们遮不了天!这种事捅上去,吃亏的是他们。”
“可你姐夫势单力薄,双手斗不过群狼,我怕他撑不下去。”胖姐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叫花子都有三门穷亲戚,我不信姐夫在堡里乡这么多年就没交到几个好朋友,同僚里就没几个帮他说话的?”听了胖姐的话我不由一怔,接口说。
“他那个人你又不是不晓得,最不喜欢拉帮结派、捧别人的臭脚,镇里就党委书记和他呱得来,这次偏又到桂林党校去学习了,其他的几个又没有什么实权,人微言轻,根本就没卵用,你也知道,酒肉朋友多,急难无一个,你失势了别人不落井下石就算义气了。”胖姐幽怨的说。
四哥和义强从我和胖姐的对话中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两个的面色阴郁得要滴出水来。义强岔岔不平的说:“一个破堡里镇庙小菩萨大,难道还想翻天不成?”
四哥接过话说:“堡里山高皇帝远,深山出刁民,都是些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土老帽,要是他们都能翻天,这世道怕是离灭亡不远了。”
四哥的话道出了当时的社会现实,越是偏远闭塞地方的人越是混账、愚昧和野蛮,井底之蛙的眼里永远只有那方窄小的天空。环境制约眼界,知识禁锢思维。井蛙如果不能跳出深壁,打破藩篱,敞开怀抱投进真正的天地,终究会被这个世界遗弃!我无声呐喊:堡里镇的官老爷们,你们可以逞威一时,却嚣张不了一世,时代的车轮可以辗碎一切愚味,黑暗不可能永远弥漫天空!毛爹爹在一首词里写道:小小寰宇,有几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记不得了最后两句是要消灭一切害人虫,全无敌。)毛爹爹的诗词雄奇悲壮、气势豪迈,慷慨壮烈、情感真挚、震古铄今,堪称绝唱。至今读来让人心醉神迷,热血沸腾。
静秀已经溜到了楼上,毕竟被胖姐看到她和我在一起不好解释,可胖姐那双毒眼其实早就看到了,只是没当面说破而已,胖姐诡异的眨眼睛,说道:“你们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这两天她那个男朋友都快急疯了,我骗他说她有急事回老家去了,现在你们怎么交差哦。”
我毫不在乎的说道:“这有什么不好交差的,现在婚姻自由,捆绑不成夫妻,强迫不是卖买,他们不过是订个婚而已,好说好散撒。”
胖姐一下就恢复了她的三八本性,将她男人的事抛到了爪哇国,她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你说得好轻松哦,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你说散就散,那个哈崽不同你拼命才怪,别怪姐不提醒你哈,你挖人墙脚无理在先,到哪都说不赢的。”
我哭笑不得到说:“姐,她心甘情愿的和我在一起,我也喜欢她,未必我还把她推开?那个哈崽随便他怎么来,要找我拼命我接着,难道我还怕他?再说了,你这个做姐的难道会眼睁睁的看着我被别人欺负?不说这个了,姐你没有看到我大哥吗?”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你大哥和他一个朋友12点多到堡里的,你姐夫陪着他们去了镇政府。”胖姐因为自己忘了说这事,满是懊恼。
“那还在这里捱么子哦,快去找十老弟(我大哥在堂兄弟中行十)去慢了怕他被人欺负哩。”四哥早烦了我和胖姐不咸不淡的扯卵筋,他父子两人作壁上观连凳子都没弄着坐,此刻着急上火的说。
我便交待了胖姐一声要她照顾静秀,领头带着四哥和义强就往镇政府跑。
镇政府门前有两个站岗的,看到气喘嘘嘘的我们伸出两根塑胶警棍走过来气势汹汹的质问:“你们是干什么的!国家机关不许逗留,站远点!”
这两人穿一身黄皮,戴顶军帽,没有徽章,衣袖上套一红布箍,上有执勤两个黄字。我走南闯北到过许多地方,乡镇一级门口有看门狗的这还是大姑娘上轿一一头一回。这堡里镇果然不同凡响,抖威风摆阔绰别有妙招。自然不能和这种人一般见识,我努力装出一幅笑脸说:“两位同志,我们有事找你们领导,请行个方便。”
“领导日理万机,是你们随便能见的吗?!我们这里没有方便的地方,要方便找其它的地!”那两人人五人六的,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
无奈之下,我掏出了一个记者证,黑色的塑料封面,白色的几行字是XX省青年信息报记者证。先申明一下,这个记者证不是假的,是我读初中时看到这个报社的一则招骋启示后应证的,那个报社招记者没有半点要求,只要你缴纳二十六元钱就行。我用这个东西唬人的时候,一般不会将封面给人看清楚,拿出这个东西时大姆指在后,四个手指在前挡住上面的字,只露出下面记者证三个字,口中说的是:我是中国青年报的记者……换了两个字,XX换成中国,少了信息两字,自我诡辩是XX是中国的啊,青年报不过是青年信息报的简称罢了。
记者是社会上最特殊的一个群体,他们权利巨大,手握无形的尚方宝剑,行走社会时神鬼避易。记者这个名词更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这两条看门狗看到了我手中的记者证后以为我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立即态度大变,点头哈腰的给我诠释奴颜婢膝的具体含义。
我和四哥、义强拒绝了看门狗带路的请求,一个小小的镇政府,机构能有多复杂?不过就是党委、政府、人大三大机构,另外如派出所、财政所、土地所、水管站、林业站、农业站、畜牧站、文化站、计生办之类的都另有办公地点,我岂有找不到大哥他们的道理?三个人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不,是跨过堡里镇政府那个大门到办公楼那段距离。
尚未走到大楼的台阶上,我便听到了大哥那铿锵有力的声音:“……岂有此理!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这就是作为国家行政机关的堡里镇政府给我的回答吗?你们这是以权谋私、违法乱纪、政治蜕变、经济贪婪,这种恶劣行径令人发指!你们置党纪国法于何地?!你们已经处在犯罪的边沿……”大哥话音未落,里面拍桌子、摔板凳、叫骂声响成一片,四哥飞掠向前,一脚踢开传来声音的那扇木门,我和义强左右相护,冲了进去。
这应该是堡里镇的一间会议室,中间一条长桌,四周摆满长凳,大哥和一个西装男子座在对门的一方,另外三方坐有十几人,一撮毛,胖姐丈夫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