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四）
文/秦叶烜
第四章 周莲英
周莲英在师大附中教初中物理，她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了。
她伸了个懒腰，拉开厚重的粉色窗帘，窗帘是她定制的款型，商场没有卖的，光是卧室里的两帘，就花了八千多。她慢慢悠悠地抬起手腕，看了看刚换不久的百达翡丽，已经快到八点了，但她不在意时间，出门打个的不就好了，她这样想着，慢步挪到了洗手间。
她往脸上拍打着洗面奶，她的脸几近是面瘫的程度，因为打肉毒素被骗，她的脸差点变成了僵尸脸。这件事是她好闺蜜害了她，所以她就毅然决然地和带她去打针的闺蜜绝交，没有再往来，还让周围的人也和那个闺蜜划清界限。
老师的工资是支撑不了她如此开销的，她和丈夫在儿子五岁时就离了婚，因为她嫌弃丈夫官小没本事，可是世事难料，离婚之后，丈夫居然节节高升，气得周莲生了好几条皱纹。然而她不仅在学校当物理老师，还在家里办补习班，这收入可是很可观的，一只腕表的钱，一个假期就赚回来了。
她的儿子在美国留学，家里现在就她一个人住着，办补习班是最好的办法，又能消磨时间，还能推掉闺蜜们的聚会。她随意涂了涂口红，往脖子上系了条真丝的丝巾，又换了一双春季新款的低跟鞋。
她走到阳台，向窗外望了望，居然下雨了，她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昨晚偏偏没看看天气预报。她把鞋换了回来，又把阔腿裤换成了小脚裤，可是颜色又不搭配，她又换了一条丝巾。换好之后一看时间，都快到她的上课时间了，虽说她不害怕迟到，可是也不能给别人落了口舌。她提起包拿了钥匙就赶忙出了门。
她拿着手机打算给教务处的人打个电话，没走两级台阶呢，就一脚踩空，电话连带着人一起摔了出去。
一阵剧痛从小腿传来，大脑接受到的信号不停地告诉她有多疼，她一面在心里痛骂着自己有多么点背，一面又把手机拾了起来，居然没摔坏，就自己打了附近医院的急救电话。
她的小腿骨折了，幸好她当时在原地没有乱动，所以就打了石膏躺医院了。她感觉自己老了，而且点越来越背了。她这次可算是请了长假，学校里那帮小崽子肯定乐开花了，特别是那个恶心人的丫头，她的心里略过这些想法，很快又拿起手机玩起了游戏。
家里没人，那几个闺蜜还算是有良心，还会来看看她。她躺在床上想自己的事，如果这一跤摔的不是小腿是头呢，后果不堪设想，估计一下能给人摔成脑溢血。她还在想周末要给学生们来个大补套餐呢，这下也不行了。
她带两个初三的班，在她补习班补课的有三分之二之多。她拿着手机照自己的脸，烫的头发变得不是很有型，显得她很憔悴。她刚吃了闺蜜送来的饭，所以决定要好好睡一觉。
初二物理课是加的新课，刚带上三班的时候，周莲英照理是要给个下马威的，所以初二上学期刚开学，一开课她就打了学生。“我说过的事还犯就是他们的错了，可不能怪我。”周莲英一手捏着自己的红钢笔，一手扶着金边眼镜冲着三班的班主任嚷嚷。三班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姑娘，碍于年龄差距，就没有再说什么。
开学第一堂课，周莲英面无表情的进了班，指使两个课代表把她带来的水桶啊象棋啊什么的摆在了桌子上。她一开始很心平气和地给学生做了几个有趣的小实验，看着学生们一个个脸上兴奋又惊奇的表情，她根本没什么感觉，老师这个职业，倦怠感是很可怕的，何况她都四十八了，都要退休的年龄了。
做完小实验之后，她就随意讲了讲课本导语里的一些小知识点。然后她走上讲台，气氛马上就变了，学生们很会看眼色。
“嗯，实验也看了，也初步了解物理了。下面好好听着，我要提几点要求。”
“第一点，我的课上，把书，练习本，练习册，笔记本还有文具啥的都摆好，上课谁要下去翻，后果我不想多说；第二点，我的课上不要乱动，动来动去就是不专心。第三点，我的课上，不要坐得东倒西歪，坐直，听懂了没！”
“听懂了……”“嗯……”稀稀拉拉的回答声，还有一部分人在狠劲点头。
“我再问一遍，给我一个肯定一致的回答。听懂了没？”
“听懂了！”很多学生内心其实在嘀咕这三点要求有什么不同之处，他们实在想不出。
周莲英表示这么清楚明晰的要求怎么还会有人不理解。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就是正式开课了。周莲英本来觉得问题是不大的，第一堂课，又不难学，要求也提好了，可就是有一些老鼠屎要毁一锅汤。
“你，就是你，看谁呢，我说你呢，那个女生。”她靠在讲桌上面无表情地看向第四组最后一排的女生。
“你过来，叫你过来你还乱动！”
那个女生的脸也瞬间变了颜色，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慢慢挪步走到周莲英面前。
“叫你快点你没听见么，嗯，听见了没？”说着抬手就是一巴掌，清脆响亮，整个班都寂静了。
“听见了没有，出声啊，出声。”又是几巴掌落在女生的嘴上。
“听见了。”女生的声音并不算小，在这个寂静的班里，一清二楚。
“我昨天说没说不要在我课上乱动，说没说？”
“说了。”
“那你为什么要动头发，叫你动头发。”
又传来几声耳光清脆，底下同学们的颤抖也没有停止。
“滚到外面去。”
这就是周莲英的开学第一课，年年新生，屡试不爽，除了三班班主任有点多事之外她还是很满意自己巴掌的功力的。
这么一场不打不相识，让她记住了那个女生的名字，长得还算可以，名字叫田麦，倒是俗气的的很，可后来就是这个田麦，让她彻彻底底记了一辈子。
把初二的小崽子们带到初三后，就在不久前，她听说学校里有个孩子去世了，那个孩子是周莲英上一届带的班的课代表，叫唐钰，父亲是数学老师，所以成绩还不错。她特别喜欢那个孩子，因为那个孩子尊敬老师而且说话也得体。不管是给她冲蜂蜜水还是帮她拿东西都做得又快又好。她听说过世的是那个女孩之后，先是不相信，以为大家搞错了，后来才知道是真的。她带过的学生少说也有十一二届，有印象的大都前途无量，那些学生还总给她寄各地的特产。可是年纪这么小就去世的，只有唐钰一个人。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她没什么具体的感觉，只是有些遗憾。毕竟只带了唐钰两年，虽说那两年没少指示唐钰做事，也没少骂唐钰。可唐钰过世之前还做了一件让她有点尴尬的事，这件事后来让周莲英不知道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面对唐钰的死亡。这件事还和田麦有关，算来这事已经过去一年了。一年来，周莲英一直对这件事表现出一种无视的态度。可唐钰的离世让她突然记起一些细节。
现在她躺在床上思考一些事，传言是对的，唐钰是被谋杀的，而不是意外身亡。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这是真相，她没有过分紧张，而是决定好好休养，听学校的人说，警察现在还没什么头绪。警察来询问过周莲英，就是些“这个孩子性格怎样”“成绩怎么样”之类的问题，周莲英忘了那件很重要的事。她想养好腿伤之后亲自去趟警局，但是现在还不行，案子发生不久，她还不能说。
她想起来唐钰做她课代表的时候，就体现出一些特质了。虽说做事兢兢业业，但小报告也是天天不断，周莲英是需要一个这样的得力助手的，可是太过频繁她也不是很喜欢。在周莲英眼里，普通学生不重要，都她这个年纪了，她只会把精力放在优秀的学生上面，至于其他人，她觉得真的不重要。
可唐钰似乎并不这样认为，她狡黠的目光认真注视着每一个同学的一举一动，只要她看得见的，她就会去报告。这种行为在学生们之间是有名头的，就叫“班狗”，很多人都知道唐钰是班狗，但是也没人敢惹她。
唐钰的交际圈并不因为班狗的身份而缩小，因为和她关系好的只有一个女生。那个女生和唐钰并不同班，所以那个身份并不影响他俩的关系。可中考之后唐钰马上和那个女生绝交了，周莲英听唐钰说是因为那个女生偷偷用功考上了本市最好的高中，而唐钰的的水平仅仅支持她上了本校的高中部。
上了高中的唐钰还是经常找周莲英谈心，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嘛，优秀的人当然闲聊也要聚在一起。周莲英给唐钰出了很多主意，主要是学习方面的，学习拼不过就耍点小手腕，又不伤大雅。唐钰上了高中之后理科突然学不会了，但她是一定要选理科的，所以经常以请教题目为名和周莲英聊些闲话。
周末的时候，周莲英和唐钰总在qq上聊两句，周莲英听唐钰的意思，是她就像唐钰的妈妈一样，但是唐钰的妈妈一心扑在病人身上，没时间听唐钰说废话。
唐钰初三的时候，周莲英带的是初三和初二，那件事就发生在那年春天。
那天是周日，周莲英的qq响了起来，打开一看是唐钰发来的消息：
周老师，您觉得初二三班的田麦同学人怎么样？
周莲英回忆起一开学就被自己扇了耳光的田麦，但仍然违心地回了一条消息：
挺好的啊，怎么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张截图，上面是唐钰和田麦的对话：
你觉得周老师人怎么样？
有点变态
看到这张图，周莲英能淡定吗，轮到任何一个老师身上，那个老师能不生气吗？肯定不能啊，当时周莲英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回复唐钰确定是田麦发来的吗，唐钰说确定。周莲英感觉自己肺要被气炸了，她跟唐钰告别下了线，整整一晚上，她都间接性胸闷气短，持续性莎卡拉卡，她构思了上万不带重样的“批评性语句”，准备第二天好好收拾一下田麦。
第二天，周莲英骂了田麦整整一天，她没让田麦回家，也没让田麦吃饭，还把田麦的妈妈“请”到办公室喝了一壶茶。
在周莲英的记忆里，这事就这么结束了。从此，田麦这个名字在她眼里变成了不存在的人物，剩下半学期的课，她就划划概念，甩甩脸色，糊弄了三班半个学期。既然都用那么恶劣的语言抨击我，我凭什么还要给他们好好讲课。这是周莲英的想法，她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
周莲英继续想着，她当时觉得田麦简直伤透了她的心，她那么为三班付出，换来的居然是辱骂。可现在突然想起这件事，让人不得不把唐钰的死亡和这件事联系起来，虽然在周莲英看来，有些牵强，但这对警察来说无疑是条线索。
周莲英翻着闺蜜带来的杂志，一行字被她飞快地翻过，她没有看见：
“记忆是最不可靠的存储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