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猷明的文风说开去

东山民国名儒李猷明先生，东山建县之后第一部县志《东山县志》民国稿本总纂。李博学多才，文笔犀利，效率极高。1942年间，仅用8个月时间，就编就23万字的一部洋洋志书。仅就书中收录的李猷明亲撰《申请设立县中复议》和《东山县各界追悼抗敌阵亡烈士》祭文、《庆祝东山三度抗战胜利周年纪念征文启》等几篇文章看，就足见其文风之神采奕奕，实可师范。不妨摘录《东山县各界追悼抗敌阵亡烈士》祭文中片段，以供欣赏：“……呜呼！马革裏尸，痛英灵之不返；晨霜断草，睹战垒以兴悲。……生荣死悼，属在经常，崇德报功，宜隆纪念。敢请党政军长官与各界人士、民众，轸念先烈，策励奇勋，惠赐佳章，共表哀忱，慰藉忠魂，而光泉壤。万丈光芒，共长照于碧海；千秋浩气，永比美于黄花……。”先生行文洁净而透彻，流畅而不俗。叙事据实撰写，鲜明易晓，雅俗共赏；抒情据情悉陈，真挚深切，感人肺腑；论理据理力争，层分条析，入微雄辩。通篇不失儒雅旷达，而又切中要旨。读后立感明其事，晓其理，动其情，获其益。虽生在民国时期，其时文书尺牍古今之风杂见，先生的文风则承古师古而不泥古；虽大多作应用文体，先生的文章却毫无媚俗流俗之态。读不到“起承转合”的八股遗习，也不曾出现种种官样作态。每一篇文章都文字华丽而不浮，简约而不贫，切旨而不媚，深刻而不冗。

单单《申请设立县中复议》一文就可以同冯友兰在西南联大因为民国教育部下令统一大学教材而作的《抗辩》媲美。

李猷明先生的文风，实在值得我们今日从文者学习借鉴。

如今我们常常读到一些教人不敢恭维的文风，姑称之为“新八股”吧：

1、大段抄摘红头文件，抄摘便文、成文，说是贯彻上级“精神”，实在很不精神。大话空话套话连篇，言之无物，形同复印机或传话筒。

2、套路：一取得的成绩，二总结几条经验，三存在的问题，四下一步打算。使读者读了开头就不想往下读。

3、乱用网络语言，自扮时尚，忸怩作态，使人不得要领。

4、杜撰应俗概念，缺乏血肉，和者更寡。

5、三段式：“在......领导下”、“在......努力下”、“在......配合下”，徒费笔墨。

6、大事考证，自命高深，喜欢使用生僻典故，炫耀博学，形同资料室。

7、思想含量贫乏，不如市井百姓的家长里短聊天还偶尔闪烁智慧的亮点。

8、人云亦云，毫无新意，味如嚼蜡。

凡此应为作文者戒。窃以为，作文要旨在于思想，在于独创，在于语言表达，在于对读者的感染力。评判文章优劣，余者皆为其次。毛泽东对于作文的要旨早有论述，即“准确、鲜明、生动”。鲁迅先生对翻译也提出了“信、达、雅”的追求。笔者认为都说的是一回事：真、善、美！

附一：李猷明就当时福建省政府指令“以本县系属海岛，国民教育尚未发达，所请筹设县中，应从缓议”所撰《申请设立县中复议》摘录

......闻讯之下，各界人士惶骇实深，佥以本县设立中学，确属地方实际需要，特不避冒渎，将适合设立中学之理由，列举如下：

一、本县计有中心小学九所，本年度毕业学生数近三百名，核与设立中学所规定之人数，将逾三倍。而数年来，由小学毕业无力上进以致失学者为数尤属不少，有志青年均待培植，此其一。

二、本县对于筹设中学，地方各界均表热烈同情，计已就地筹募开办费......海外侨胞之捐款......核与设立中学所规定之经费额数相符，并无虞不足，此其二。

三、.....将来战事结束，凡百建设，在在需人，而实施新县制，用人尤切，非设立中学以宏造就，则人才势必永感缺乏。此其三。

四、本县交通不便，小学毕业生如向外升学，......而各县中学所在地之学生人数，相形拥挤，非有余额。因此本县少数前往投考之学生，每在摈弃之列......则小学毕业生之上进人数....必致寥若晨星，于地方文化前途，永无发展之望。此其四。

五、吾国国策，一面抗战，一面建国。诚以抗战期间，非培植人才，从事建设之补充与准备，势必青黄不接，文化因之停滞进展。东山为福建之一县，海防之一角落，倘非迎头赶上，文化不但停滞，且有后退之虞。此不独地方之损失，亦整个中华民族之缺憾。此其五。

六、本县叠遭寇患，累次抗战，民众历经磨练，胆力愈壮......如认为有疏散必要时，则就本县游击地域内，择地迁移接连内地，未始不可，似毋庸过虑。此其六。

七、本县城内原有关帝庙、宝智寺、文昌宫、名宦祠、屋宇毗连，地域宽敞，僻在东隅，环境清幽，稍加修葺，改为黉舍，规模尚有可观，将来时局稍定，另行建筑。此其七。

八、查本县由大学及高师毕业者颇不乏人，就地取材，师资不虞缺乏。此其八。

基上理由，东山设立县中，实当前万分急要......

其时，这份“复议”呈上省政府，立即感动上级，予以批准设立县中。

此文被收入《东山县志（民国稿本）》。

附二：冯友兰《抗辩》摘录

1939年前后，时任教育部长的陈立夫三度训令西南联大必须遵守教育部新规定，包括教育部核定应设课程，统一全国院校教材，举行统一考试等。联大教务会议决定致函抗辩，推举冯友兰起草。冯友兰说得不卑不亢：“部中重视高等教育，故指示不厌其详，但准此以往则大学将值等于教育部高等教育司中一科，同人不敏，窃有未喻。  “夫大学为最高学府，包罗万象，要当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岂可刻板文章，勒令从同。惟其如是，所以能推陈出新，而学术乃可日臻进步也。今教部对于各大学束缚驰骤，有见于齐而无见于畸，此同人所未喻者一也。  “教部为最高教育行政机关，大学为最高教育学术机关，教部可视大学研究教学之成绩，以为赏罚。但如何研究教学，则宜予大学以回旋之自由。此同人所未喻者二也。  “教育部为政府机关，当局时有进退；大学百年树人，政策设施宜常不宜变。若大学内部甚至一课程之兴废亦须听命教部，则必将受部中当局进退之影响，朝令夕改，其何以策研究之进行，肃学生之视听，而坚其心志。此同人所未喻者三也。  “今教授所授之课程，必经教部之指定，其课程之内容亦须经教部之核准，使教授在学生心目中为一科员之不若。此同人所未喻者四也。  “......盖本校承北大、清华、南开三校之旧，一切设施均有成规，行之多年，纵不敢谓为极有成绩，亦可谓为当无流弊，似不必轻易更张。”

本文被誉为“一束雄文”，镌刻为石碑立于西南联大旧校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