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二三七:去恶即是存善
《传习录》二三七:去恶即是存善
黄勉叔问:“心无恶念时,此心空空荡荡,不知亦须存个善念否?”
先生曰:“既去恶念,便是善念,便复心之本体矣。譬如日光被云来遮蔽,云去光已复矣。若恶念既去,又要存个善念,即是日光之中添燃一灯。”(已下门人黄修易录)
此则之后,系黄修易编记勘录。黄勉叔,姓黄,名修易,字勉叔,系王阳明的学生。
中国人所能接受的“真理”,不是逻辑的真理,而是生命情感的真理。然而,中国人认识世界甚至认识“真理”,却不可避免地受到逻辑的真理的影响。很显然,黄修易不可避免地受到逻辑的真理的影响,然而,他最终受到王阳明的引导与开示,接受了生命情感的真理。
我们今天讨论的“真理”,实际上是被神圣化了的,说到底就是一种“真实性”。作为描述“真实性”的“真理”,逻辑的“真理”当然是一种“真实性”的视角,生命情感的“真理”何尝不是一种“真实性”的视角呢?叔本华曾经打过一个比方,对于人类而言,理性是什么?理性像是一个不会走路的瘫子,但它有眼睛,能看,能判断。它骑在没有眼睛的意志身上,意志能行走,有力量。如果这个意志把这个理性从自己的背上扔下来,那么理性就成为瘫在那里的废物。当然,意志还是会行走,当意志在没有瘫子的行走中撞得头破血流时,需要再找一个理性的瘫子来。
谁能说意志肩头上坐过的两个瘫子,是同一个理性呢?
在这里,黄修易之所以提出“不知亦须存个善念否?”是因为王阳明曾经有个断语——“无善无恶心之体”。我们可以把这个断语看作是王阳明的一个生命体验,他透过生命情感经验并意识到了“无善无恶”才是心的本体,或者说心的本体是无所谓善,无所谓恶的。
作为心之本体的“性”,到底是善的还是恶的?或者说像王阳明断语中所讲的那样是“无善无恶”的?
两千多年前,孟子同告子之间有过一场讨论。孟子反对告子“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的观点,提出“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的说法。孟子同告子之间讨论的“真理”,都不是逻辑上的“真理”,而是生命情感体验层面的真理。告子讲“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依萍的生命体验是人性如水,在流向上不拘泥于西东。孟子讲“人性之善也”时,依萍的生命情感体验是“百川东到海”“水之就下也”。
生命情感的“真理”,不是科学视角以逻辑的规则推导出的结论,而是一种人生的境界。
黄修易讲“心无恶念时”,其实也是一种生命的境界,这个生命境界在王阳明看来,便已经是善的了。
黄修易问:“心中没有恶念时,这个心体空空荡荡,不知道是否也需要存养一个善念?”
阳明先生说:“既然摒除尽了恶念,便已经是善念了,自然就恢复了新的本体了。如同阳光被乌云所遮蔽,乌云飘走后阳光会自然恢复光明一般。如果恶念已经摒除,又要特地存养一个善念,就像是在日光之下又添点了一盏灯。”
王阳明乌云之于阳光的比喻,自然也是一种生命体验。阳光被乌云所遮蔽,等乌云飘走后,阳光自然便恢复了光明。人的心体中存在恶念时,如果能通过“致良知”的功夫,摒除心中的恶念,达到“心无恶念”,此时心体便如日光照耀下一般光明。“日光之中添燃一灯”之说不言而喻,是在讲心体恢复本然的良知光明后,凭空去生所谓的善念,是不必要的。从这个意义上讲,也印证了孟子的“性善”论,去恶便是复心体之善。
当我们习惯于用逻辑的真理去审视生命情感的真理时,总会感到莫名其妙。就像黄勉叔在自己遇到某种情境时,特别是在面对“不知亦须存个善念否”时,没有转而向自己内心的“良知”寻求答案,而是向老师王阳明讨教一样。此刻,他心中相信有个逻辑的绝对真理在老师那里,就像今天的学生相信一个“标准答案”在老师那里一样。
王阳明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日光之中添燃一灯。好与不好,你大可依凭自己内心的良知去判断取舍,大可通过这样“致良知”活动,获得属于自己的生命情感体验,甚至积累出普世的生命情感“真理”。
一句话,去恶即是存善,就像少花钱就能存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