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弟弟在人间
很长时间都不愿想起他,只有让他沉沉的,沉在记忆中,日子才悠然南山,才采菊篱下。不然,夜半醒来,一抹眼,千行泪。所有生活的美好全交给了无忧无虑的童年,交给了懵懂的少年,交给了可以浪费,可以挥霍,可以无度的青年时光,然光阴似箭,一愰许多年,再回首,小轩窗,鬓成霜。我亲爱的弟弟,你在哪儿呢?
相识
弟弟不是我的亲弟弟,是邻家伯伯的孩子。我二十岁那年,他十五岁,我们姐弟俩关系很好,他一直是我的跟班和跟屁虫。伯母因病去世,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伯母得了一种很重的病,家里也没钱,就这么拖着。很多时候,在我们玉兔湾,人不是病死的,是没钱治,拖死的。弟弟的妈妈,我的邻家伯母也是这样。
伯母一死,弟弟通过熟人介绍,外出打工。只有初中文化的弟弟靠着人机灵,有点小聪明,在外面也算能养活自己。
所有人都觉得弟弟会越来越好。因为他打工给家里寄回了钱。而邻家伯伯也因为儿子出息后,整天笑得合不拢嘴。
有人给他介绍了个叫新月的姑娘。两个人见了面,谈得也很好。姑娘与他都在一个城市打工。十天半个月也能见上面,但关系一直没定下来。
没想到,新月去了弟弟家一趟,开始有了矛盾。在分分合合中,新月悄悄走了。弟弟去她打工的工厂找,问她朋友,音讯全无。
弟弟没想到新月会这样薄情,暗暗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理她。
新月是兄妹俩,都在外面打工。后来哥哥先成的家,为了照顾父母,在镇上买了辆跑城里的客运班车。哥哥成家了,家人也催她早点找个男朋友。有人撮合,于是与弟弟认识了。
那年弟弟二十六岁,新月二十二岁。
新月离开弟弟为啥没说,是因为家里来电,哥哥出事了,来不及说,加上她不知家里是个啥状况。就一个人火急火燎的赶回家。
没想到一回到家,却是哥哥离世的噩耗。
哥哥是在水库钓鱼,扬起的渔线搭在高压线上出的事。
弟弟一个月后才听说。听说后,心里的仇啊恨的一下烟消云散,赶紧买火车票赶到新月家。
哥哥的离世对新月家是个致命的打击,父母一病不起,她要照顾。嫂子搂着侄儿以泪洗面,她还得劝嫂子,为了孩子,照顾好自己身体。
弟弟再见新月,可怜的姑娘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风都吹的倒。弟弟侠义,打120,帮忙把新月的父母送到医院治疗。又劝新月嫂子娘家人,把嫂子接回娘家,换个环境,换换心情。
他就和新月在医院照顾两位老人。新月的父亲心胸宽阔一些,有人劝解,想开了,身体慢慢恢复。可母亲却寻死觅活的要儿子,整天哭哭啼啼,身体本就不好,一下病入膏肓,最终医院回天无力,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也走了。
家里连出两条人命,一时流言四起。说新月家房子有问题,白虎吃子。话一出来,嫂子也不敢回来。
弟弟与新月一商量,把父亲带到城里一块打工。给父亲找了个小区保安工作,他俩各自回厂上班。嫂子和侄儿就在镇上租房子住,请师傅开车,嫂子卖票运营她家客运班车,这样安排,不算最好,也能过日子。
失踪
新月失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
弟弟在工厂里一直忙,有段时间没联系她。后来发微信,打电话,也没人回。奇怪了,弟弟去厂里问。厂里人也说新月星期天放假休息后,好长时间没回厂里上班。因没请假,工厂己准备把她除名了。弟弟一下心慌起来。问新月父亲,新月父亲也说没见到她。
报警!弟弟拨打了110,希望警察能帮忙找到这位可怜的姑娘。
警察调来所有的监控,只看见她消失在去一个城市近郊的路上,然后信息全无。新月就这样消失在茫茫人海。
弟弟给我打电话,想找新月,我劝他,警察都没办法,你一个打工仔有啥办法?算了吧!
弟弟不服,说新月的父亲太可怜了。便辞掉工作,带上寻新月的寻人启事,沿新月走的路线一路寻找。找了几个月,一点线索也没有。
有朋友劝他,你俩没有任何关系,何必呢?为什么不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我也持这个观点。
弟弟沉默不语。谁都想开始新的生活,可怎么面对新月的父亲?假若你的父母遇上这样的事,你会怎么想?老年丧子,女儿失踪,若不找,老人咋过?找,兴许还有希望。
弟弟跟我说这些事的时候,我理解他的心情,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善良。人生有很多事都是我们所无法预料的,比如天灾,比如人祸……
为了寻找新月,他专门学习了快销品的销售知识,应聘了业务员的职务跑市场。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好的寻找新月。
再遇
他服务的是一家食用油的公司。有一天,他从南方跑到了兰州。在兰州的粮油市场,一位店主的妹妹让他惊愣住了。
这位叫尹星的女子太像新月了。脸形,身材,走路的姿态都像。唯独有点不一样的是左额上有一朵人为纹的梅花。说话声音怪怪的,南方不似南方,北方不似北方。一句话,标准的兰州普通话。
弟弟与尹星的姐姐尹霞谈代理的事,不是很顺畅。尹霞要求弟弟发货先试一下市场,看产品在市场反应,若行,再往下谈。并要求弟弟在货来后,帮她把市场打开。
客户就是上帝。客户说的话,也算半个圣旨,与公司领导一汇报,领导也不傻,很快按尹霞要求发来货,也同意弟弟帮忙做市场。
尹霞基本上把店里的事全交给了尹星。
每天早晨一上班,尹星早把电动三轮车装上样品专等弟弟与她一起送商超,跑代销店,联系客户。
弟弟偶尔也会讲新月家的故事,讲他与她之间的误会。尹星对弟弟的故事一点都不感兴趣。她只喜欢弟弟口若悬河的把下面一些商店说服,帮她家把油卖出去。
忙了一段时间,产品质量还行,市场反响不错。发来的货很快销完。二次订货时,尹霞说她忙,让尹星跟弟弟一起到公司看看,尹星同意了。
弟弟左看右看尹星就是新月。在一起时间长了,混熟了,弟弟问尹星你们姊妹咋不像呢?尹星聪明,咱一个像爹,一个像妈,不行啊。这样啊,弟弟又问,知不知道新月?尹星问,新月是谁呀?你咋老是问我认不认识新月?我咋可能认识她呢。
尹星的话,让弟弟心凉了。
尹星到弟弟公司签代理商合同。弟弟悄悄给新月的父亲打电话,让他来辨认。
新月的父亲见到尹星时,他也愣住了。这不就是新月嘛。他喊,新月,我是你爹新大富啊!尹星扯着弟弟的胳膊说,走,走,这老头肯定疯了!
弟弟对新月的父亲眨眼睛,示意认错人了。新月的父亲不死心,还想说两句,可尹星扯着弟弟赶紧闪开,根本就没有父女相亲的感觉。
弟弟彻底死心了。
月明
弟弟带着新月的寻人启事继续他的寻人之旅。
他在古城一广告牌上贴寻人启事,刚贴完。一个五大三粗一脸横肉的锅盖头也拿着一张广告纸过来。
弟弟的广告没干,锅盖头大咧咧的上来,把广告栏弟弟刚贴的寻人启事一扯一扔,自顾贴他的。弟弟转身发现,不干了,指着锅盖头又指刚撕广告说,我的广告,麻烦你重新贴上。锅盖头一看弟弟矮锉锉的,叫他把撕了的贴上,鼻孔里“哼”一声,懒得搭理,贴好后,自顾自准备走。
弟弟被激怒了,上去一把把锅盖头的广告扯掉。
挑衅。很严重的挑衅。锅盖头凶神恶煞的指着弟弟说,你给老子贴上。
弟弟捂着膀子,眼睛瞅着身边一理发店转动着的音箱,一副不调他的样子。
锅盖头正憋着火,见弟弟牛哄哄的,轰一下燃起来。他扬起手,一巴掌搧过来。
弟弟没准备,头嗡的一下,挨了一巴掌,被锅盖头打得眼前金星直冒。他不干了,打不赢也得打。他张牙舞爪的冲了上来。锅盖头在街上横惯了的,没人敢挑衅他,没想到一个外地小子,没完没了,捡起砖头,朝弟弟头上一拍,弟弟倒在地上。
弟弟在医院醒来,他一个人都不认识了。包括尹星。
警察给尹星打电话时,尹星不相信弟弟会惹事。到了医院,更恐怖的是弟弟还失忆了,谁也不认识谁。
在这边,弟弟没有朋友。
弟弟看见尹星,问她是谁?我是尹星。尹星大声说。
不对,你是新月。看着头上缠着绷带,执着地寻找新月的弟弟。尹星说,新月就新月吧!只要你能好起来,我就当一回新月!
尹星给公司里打电话,弟弟在这边出事了。
邻家伯父和新月的父亲接到公司电话赶到了医院。
弟弟还好,认识自己的父亲,记得新月的爹。只是尹星,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弟弟看见新月的父亲,笑着说,新叔叔,新月,我找到了。他指着尹星说。
新大富见过尹星一面,可尹星根本不认识他。如今在病人面前,为了弟弟能好起来,装一回尹星的爹,又何妨。流着泪,点着头说,嗯,谢谢你,孩子,新月找到了。
弟弟见新叔叔找到了新月,父女相认,呵呵傻笑。
在聊天中,新大富跟尹星说,他像极了自己的女儿,唯一不同就是尹星左额上有梅花。而新月没有。
弟弟寻找新月的故事被媒体知道,被他的执着和善良感动,决定帮帮这个可怜的小伙子和新月的父亲。
弟弟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院,身体是没啥问题,可大脑一直不灵光。医生跟尹星说,他大脑里还有血块,不能手术,只能等他自己慢慢地吸收,时间长了,自然恢复。他要找新月,不要断了他的想法,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可以寻找。
没有人会想到媒体通过线索一步步,竟然找到尹霞这儿。当媒体记者拿出新月的照片时,尹霞也愣住了。的确,尹星不是她的妹妹。她在一外地出差时,不小心把尹星撞倒,因害怕,没报警,直接把尹星送到医院。检查后,见问题不大,自私的想,把她医好了,再送回家,赔点钱,事一了,皆大欢喜。然新月啥都好,就是一直不能恢复记忆,时间拖长了,尹霞怕她家人着急,才报警。
警察做了记录,答应帮忙找,一直联系不上家人。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再扔到大街上,又怕出事。与警察一商量,暂时把尹星带了回来。帮她取了叫尹星的名字。带在身边一照看人,二照看店子,等她慢慢恢复。尹星虽不知道自己是谁,但能吃苦,特能干,人品好,帐也做的清楚明白,办事能力还行,与尹霞慢慢就真成了姊妹。
至于额上梅花,原是摔伤后的疤。尹霞一个做美容的朋友,说不好看,便帮忙纹了一朵梅花。
尹星听明白姐姐讲她的过往,流泪了。
她也慢慢想起来,由于家里出了这么大变故,天天上班心情郁闷,星期天去城郊看一同学,忘了带手机,不想被车撞了,大脑一片空白,啥也记不起来了。
没想到因为这事,还连累了弟弟。搞清楚了,尹星就是新月。
弟弟见到新月,笑容似盛开的太阳花。
横祸
弟弟讲他与新月的故事时,我说,你这故事也太离奇了吧,还两个都失忆,编的吧?他呵呵傻笑。
冬月,邻家伯父过六十大寿,我和爱人去随礼。吃罢晚饭,我儿子赖在他家玩,不走。刚好双休,我看爱人不吱声,看儿子高兴劲,便依了他。
没想到,在星期天的傍晚,他骑摩托车送我儿子回来时,一不小心,车速过快,撞在只有一只眼的神牛25拖拉机的坑木上,孩子坐后边没事。
那天有雾,天黑得早,我接到讯,赶到医院,两名医生把我带到急救室,掰开他紧闭的眼睛,用一细电筒一照,告诉我,瞳孔己扩散,人己不在了。
天昏地暗,我可怜的弟弟呀,我放声嚎啕。
很多年后,我疑是弟弟就在我身边,与我玩与我闹,陪我笑。
--完--
作者:邵传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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