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可能是最分裂的共同体

最近看《想象的共同体》，涨了一些关于宗教、王朝、民族等宏观共同体的知识，也引发了自己对一些微观共同体，诸如朋友圈、公司小团体、婚姻的思考。

试想我跟安德森一样，能拥有完善的知识体系和求真的思考态度，对于这些微观共同体的起源、形成、维持和灭亡，是否也能给出客观解释？

显然我没有。以婚姻为例，我是一个始终想要跳脱开一种庸俗范式、却深陷幼稚情感关系的大妈，对于婚姻里那些随处可见又匪夷所思、令人生厌又难以逃开的泥沼，我非常无力。

我是一个没文化但爱自省的人，说得好听点是爱自省，难听点就是想太多而且通常没有结论。在「结婚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个流程」的发言被现实疯狂打脸后，我开始反思我和老公、我的家庭和他的家庭的关系，反思褪去糖衣包装后婚姻本身的面目。

婚姻这种魔幻关系

——唯一一段用法律绑定的情感关系

细想来，与家人、亲戚的关系由语言联结，与同学、同事的关系由集体联结，与朋友的关系由共同爱好、共同活动或共同敌人联结，与伴侣的关系呢？激情一旦走失，婚姻就降温到本来面目——一纸协议，这个协议关乎财产的共同拥有和后代的共同养育。

——往往由与当事人无关的外因促成

朋友小黄曰过，结婚都是一瞬间的冲动，如果没有这个冲动，恐怕没人乐意结婚。我深表认同。纵观身边的已婚朋友，即使是这一瞬间的冲动，也多是由外力促成的。比如双方家长见面，相谈顺利，遂拍板，吉日结婚，小辈情感和睦，觉得「也没什么不可以」；比如准备买房，双方都想要有姓名，于是把加入户口簿这一操作提前；比如虽然恋爱时间不长，但年纪不小，同学朋友都已进围城，也就迫不及待地冲进去；再不济就是，怀了孩子，顺势补票。

——发生总是仓促而纠错成本却极高

鉴于婚姻尤其是天朝式婚姻自带的冲动属性和外力催化特点，许多婚姻的发生都是仓促的。男男女女从求婚、答应求婚到踏进民政局的门，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脑袋里充斥着名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多巴胺。但是，婚后一旦有改变之意，成本确是极高的，实施起来可谓困难重重，不仅要斟酌离婚协议的每字每句，还要忙着给各方「交代」，甚至还要背负一个被七大姑八大姨念叨到老的标签。这与当初的流畅顺遂截然相反。

老公这种神奇动物

——从伴侣到好兄弟到一般室友

恋爱久了，男票就成了兄弟，和朋友交流恋情的时候，也说「说这些干什么，我们是好兄弟」。有一回跟男票逛宜家，看到一上下铺床，我俩都觉得不错，各睡各的，互不干涉。后来，偶然看到脱口秀大会思文吐槽自己和老公关系的那集，意识到伴侣变兄弟不是特殊现象，是常见的情侣关系演化的一种阶段性状态。在这个阶段，我们不再有偶像包袱，不再刻意组织话语，暴露出各自脏乱差的生活习惯，互相表达对对方的嫌弃，互相虚心接受、坚决不改。除去性生活，处起来和兄弟无异。

好兄弟并没有成为我们关系演化的终点。自从领证、参加工作以来，我和老公同租一个公寓，兄弟情谊式微，成了室友，而且是一般室友。在这一阶段，我们每天下班回家疲惫空虚，需要用各自的方式充个电，一个打游戏，一个看视频，少言寡语，待到天黑肚饿，就拼单外卖，毕竟一个人点不满起送价。

——从对象到对象家庭的一员

不论是伴侣、兄弟还是室友，对我这种不问“你爱我吗”的糙汉来说，都是十分舒适的状态。尽管和老公的关系总是轻松自然，但随着婚后和婆家互动的增多，老公的角色从简单的“对象”演化到“对象家庭”的一员，这就复杂许多。

除去少数和电视剧一样drama的情况，多数家庭在接纳一个媳妇或是女婿的时候，都是抱着“从未想过对立”、“接纳一个子女”的美好心态。然而，零血缘关系、二三十年相异的生活方式、两代甚至三代人不同的价值追求，最终会引起或大或小的错位和冲突，这些客观冲突不是凭借主观善良能规避的。

婚后的「我」这个陌生人

——多重身份碰撞下的自我重构

女性的社会认同与自我认同，似乎是近年的热门议题，女性电影和小说兴盛，公众人物也时常为两性平等发生，海峡对岸的完完更是将LGBT群体的利益作为重点议题。目前，大家普遍接受并认可的观点是，女性首先要成为自己，再去成为谁的妻子、谁的母亲，而不是相反。

然而，现实生活中的自我怀疑并不是靠哪句标准答案能解决的。就我自身而言，自我重构不是在身份转变之前，恰恰是在身份转变后才发生的——在婚姻开始前，拥有较高的自我认同；一旦成为谁的妻子、谁的媳妇、并被旁敲侧击地催着成为谁的母亲的时候，这种自我认同才开始下降，同时，新身份对自我的侵蚀是难以阻挡的。

——「孩子」这条巨型分水岭

身边许多已育的女性朋友都把生孩子当作自己人生的分水岭，优秀独立如我的硕士生导师，也这么认为。

除了「铁丁」以外，生育总是跟在婚姻后头，即使它不虎视眈眈，也有上一辈替它虎视眈眈。未育女性，以我为例，把生子当作失去自我并持续牺牲的开始；已育女性，用尽力量疼爱自己的后代，妈妈似乎与遗失无关，而是重生。

从古至今，无论是在人类还是动物族群（如狮群）里，女性都是代际和邻里联系的纽带，她们的感性部分总体多于男性。时至今日，女性对后代的感情也普遍较男性浓烈，大多数情况下，这种感情将远远超过对伴侣的感情。

不成答案的答案

前两天爬山，刚到山腰处，我就眼前发黑呼吸困难，蹲了很久才缓过来。婆婆担心我身体，劝我下山，老公等我自己决定。戏精如我，忽然哭得像个200斤的孩子，边哭边逼逼「有什么意义呢？爬山和人生一样，和生活的一切一样，有什么意义呢？」然后说继续爬吧，老公说你每数100级就休息一下，就这样陪我龟速上了山顶。

我突然觉得，这个上气不接下气的瞬间，似乎是我二十多年的人生缩影——何止婚姻，太多事情都毫无意义。

大概无意义又确定存在的本身，才是意义。

在天朝，婚姻从发生、发展到触发生育，似乎都有其魔幻之处。很多问题我没有答案，可能永远无解，但似乎也无需有解。一同数台阶的时候，这些实实在在流逝的时间，和内心安定的你我，就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