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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自古都是官审贼,今日且看贼审官

2018-07-13  本文已影响76人  史遇春之尘境心影录

作者:史遇春

引子

二十出头的侍候,我忽然大发愿心,沉下气来,花去闲时的功夫,转而学文。

虽然,后来我对文人一词多有轻视与鄙弃,但是,我深知,文人的那股子气,是一直深藏在我的骨子里的。

那股子文人气,在记忆中,我可以追溯到进学初始;在血脉上,我可以追源到家父;在传承上,我还可以追宗到祖父、曾祖父。

在那股子文人气的助力下,我开始自己学文。

当日学文的教材之一,是《古代汉语》。

这部教材,总共有四本、或是五本,我记不清楚了。

教材是王力先生编著的。

一字一字地读,一页一页地啃,一笔一划地写笔记。

原本,我的语文底子就还过得去,经过这一番的苦用力、笨用心,我的文言文阅读能力有了非常大的长进与提升。

读书,我是笨的。读书时,对于笨我,所能做的,就是花功夫、用力气、死坚持。后来的读书经验告诉我,我这样的笨,采用如此的笨方法,还是很适合自身的。

《古代汉语》里的篇章,至今思来,依然清晰可见。

印象比较深的文字之一,就有庄子的《胠箧[qū qiè]》。

就像文题“胠箧”二字一般,此篇的用字之奥涩,第一眼就让人昏乎昧然了。不信,请看此篇的第一句:

“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则必摄[shè]缄[jiān]縢[téng]、固扃[jiōng]鐍[jué];此世俗之所谓知(通智)也。然而巨盗至,则负匮、揭箧、担囊而趋;唯恐缄縢扃鐍之不固也。然则乡(通向)之所谓知(通智)者,不乃为大盗积者也?”

仔细学过之后,其间的繁难之字也认识了,句子的意思也明白了:

为了防范打开箱箧、探取私囊、撬开柜子的小偷而做准备时,必定是要闩插箱箧、紧结私囊、锁好柜子,这是一般人所谓的聪明举动。可是,一旦大盗到来,他会背着柜子、扛起箱箧、挑着私囊快步趋逃,他还生怕插闩、结绳与锁钥不够牢固。这样看来,此前所谓的聪明作法,不正是在给大盗做积聚和储备吗?

《胠箧》一文,开篇便有些意思,让人不得不叹服庄子的智慧。

这里说《胠箧》一文,其意不在文章的开篇,而在于以下:

“故田成子有乎盗贼之名,而身处尧舜之安,小国不敢非,大国不敢诛,专有齐国。”

“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

这才是重点,是我一直十分在意的内容。

至于文章中庄子要毁弃的东西,是我所不敢认同的,故而,其文整体的主旨,未曾深入我心。

我甚至在想,文章中庄子所要毁弃的东西,是不是一种刻意反讽?或者是正话反说?

那时,对于庄子,就已然敬服不已,但是,对其文句深意,认知尚浅。

后来,再读史书、再历世事,越来越认知到庄子的大智慧。

“故田成子有乎盗贼之名,而身处尧舜之安,小国不敢非,大国不敢诛,专有齐国。”

“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

闲时,再三回味庄子《胠箧》中的这二句,然后,清楚地发现,大盗窃国的概念,从庄子以前,自庄子而后,就不断地在历史中得到印证;同时,大盗窃国的概念,也逐渐在我的内心隐然成型。

上面的引子,是本文源起的基础,也是宏观的概念,更是从国家的大范畴来说事的。

下面,缩小范围,从具体的历史、从中层次来看庄子思想有意无意在个别事件中的呈现。

明人戴冠所著的《濯缨亭笔记》(十卷,似乎已成残本)中,有一段小记,很有些庄子的味道,此处就细细写来,供读者一览。

自古以来,都是官审民;民审官的事情,十分少见。

据载,这个事情发生在成化年间。

成化是明宪宗朱见深的年号,一共23年,自公元1465年到公元1487年。

话说,按照明朝的惯例,每年秋后都会在京师录囚(或即朝审、秋审)。

录囚,亦称虑囚,是中国古时由皇帝或有关官吏讯察囚犯并决定可否原宥的制度。

明朝的秋后录囚,当时在朝的相关公卿都会参与。

有一年,审讯一位抢劫盗贼。

官员审讯问话毕,盗贼大声回应到:

“你们这些人,又何必审问我呢?我是因为家中贫困,无法存活,才行抢劫盗窃之事的。”

接着,盗贼继续高声说道:

“看看你们这些人,受朝廷奉养、食百姓血汗,一个个高官厚禄,应该都不会贫困吧?可是,你们这些人,似乎没有一个不贪黩货贿的。我抢劫盗窃,还要在夜黑人静时行事;再看看你们贪渎不法、公行货贿的行径,全都肆无忌惮、公然进行,你们甚至比青天白日之下的抢劫夺取还要过分。你们在这里审问我,难道你们就不知道羞愧吗?”

盗贼一番问话,在座审讯的诸位公卿竟然一时无人可以回应。

这个事情,是新昌(今属浙江)俞钦曾经说给别人的。

俞钦时为礼部侍郎,是审讯盗贼的座上公卿之一。

俞钦,字振恭,浙江新昌县人。明代宗(朱祁钰)景泰辛未(景泰二年·公元1451年)进士,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后授礼部仪制司主事。明英宗(朱祁镇)天顺初期,升任郎中;癸未(天顺七年·公元1463年)会试时,考场失火,被左迁为松江府同知。明宪宗(朱见深)成化改元,召迁,改兵部武选郎中;乙酉(成化元年·公元1465年),朝廷征罚山都,掌理蛮寇,有功,升为太常寺少卿;壬辰(成化八年•公元1472年)升任礼部右侍郎,丁外艰,起复兵部左侍郎,制终,始就任;九载,秩满加正二品俸;成化二十年(公元1484年)八月卒于官;年五十四,讣闻,赐祭葬如例。通敏有才干,处事善思虑而不失正,所历皆号称职,为一时之能臣。其时,朝廷将重任,而忽报凶信,闻者多为之悯惜。

笔记作者戴冠记述俞钦这一段贼审官的事件之后,他还说,这个事情,与岳珂《桯史》中的一段事件非常相似。

岳珂是南宋抗金名将岳飞的孙子。

《桯史》中的“桯”字,有二音,读[tīng]或[yíng],究竟该读何音,学者还专文大篇幅考论,无暇细读辨正,故两列之,供读者参考。

《桯史》卷四《郑广文武诗》一节,就是笔记作者戴冠所说的与上文贼审官类似的记载。

话说,南宋时期,有一海盗,名叫郑广。

郑广做海贼时,活跃于莆田、福州之间。他驾船横行于海上,手下的喽啰十分强悍。郑广纠集的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每每出战抢掠,他们都可以以一当百。抢掠完毕,就四散各处;遇有行动,又四方来集。当时的朝廷的军队,根本无法制服他们。郑广的名声,也一时响亮,他还自号为“滚海蛟”。

因为对郑广一伙海盗束手无策,于是,朝廷下诏,要求官兵不要追捕郑广,任命郑广为朝廷体制内的官员,并安排他主管福州延祥兵,在南方的海区内巡逻。

延祥兵是隶属于帅府管辖的。

按照朝廷的惯例和官场的风习,郑广农历每月的初一和十五都要往帅府趋拜。

当时帅府的僚属,都清楚郑广的底细,知道他是曾经横行海上的盗贼,所以,到了帅府待客之所后,帅府众僚属都没有人搭理郑广,没有人会与郑广说话。

为此,郑广非常郁闷,但是,郁闷都藏在心中,他也无处倾诉。

后来,有一天,郑广又去帅府拜望。

到了帅府之后,帅府僚属谈话之间,说到了科举考试。言及考试,就难免不谈诗句。

见大家讨论诗句这般热闹,郑广矍然从座位上站起,大声说到:

“郑广是个粗人,见大家聊诗句聊得那么起劲,我就想将拙诗念给诸位官长,不知可不可以?”

众僚属当然不能拒绝,于是,郑广乃当众长吟道:

“郑广有诗上众官,

文武看来总一般。

众官做官却做贼,

郑广做贼却做官。”

郑广吟罢,满座惭愧。

时人章以初很喜欢吟诵郑广的这首诗,他常常说:

“现在,天下的士大夫在郑广跟前,需要惭愧的人很多啊,我辈难道可以不知道自我警示吗?”

(全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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