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故事:我和涂布车间的那些爷们
涂布是锂电生产的第二道工序,从配料车间完工的浆料接下来就要在这个车间的涂布机上根据工艺要求的间距进行均匀地涂抹。浆料是涂在一卷卷的金属箔片上,箔片在机器上滚动时,浆料也均匀地涂抹在箔片上。涂上浆料的箔片经过长长的烤箱烘烤后,在后车间又收成一卷卷。到这里,这个车间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接下来就等着把这些涂了浆料的半成品运送到下一个辊压车间进行辊压和分切。
在这个车间上班的人,都得是一批身强体壮的男人。一卷箔材本来就重,轻的都有七八十斤,如果涂上浆料后,重量就有一百好几十斤。正所谓“没有三两三,哪敢上梁山”,没有力气的男人,在这个车间绝对做不了。在这个车间上班的人,那真是用自己的力气挣钱,挣的血汗钱。
涂布车间里的男人每天要来我仓库领物料,主料是正极铝箔和负极铜箔,辅料是手套,口罩……
箔材一卷卷的,重量轻的一卷也有七八十斤,大点的有一百多斤,片超薄,比刀片还薄,要是不带手套,稍不留神就会被箔片边沿割伤。箔材贵重,不能磕也不能碰,还得轻拿轻放。
每周计划生产的批次单下来,各种规格的正负极箔材,套料单上总共理论用量是多少,他们就会来我仓库领多少。我按多个批次单的用量算好总用量发货,不多发也不少发,因为箔材是一整卷的,只能整卷整卷地先发,每个批次做完再对帐,他们该退还仓库的,我会跟他们一一要回来。
我给老板节约生产成本,箔材也是重点管控的一种物料。箔材很贵,特别是铜箔,都是七八十元一公斤,必须得掐住他们在生产中的用量,严格管控以杜绝浪费。今年,为了更大限度的管控物料,上面的企划主管也是按照每周计划的批次用量采购物料,采购都是掐着来的,不会买多也不会买少。他们以我每天上午发给他们的电子帐为参照,发完多少还剩多少,那都得实数和电子帐一致,少了错了我自然也不好交代。
这个车间,是八个车间当中,我最不敢轻视的一个车间。箔材很杂,规格多,长度厚度也各不相同,采购都是按电池所需规格,批次所需数量买来的。搞错了不好交代,一斤两斤的都得对好帐,谁错谁负责,我的仓库少数了,或者他们的生产用多了用错了,都得自己负责。所以每次他们来领料,我都是等双方反复核对无误后才放行。
如果实际操作中出现失误,比如我发错 了规格,他们也用错了,或者出现生产问题,都得赶紧上报原因,以便及时补够相应规格的箔材。箔材可不像其它车间的材料,可以定死的卡死用量,箔材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有时候会是机器出现问题,箔材面密度问题,工艺问题 ,规格问题......它的理论用量也会和实际做完后的用量相应的产生一些误差。
一般来说,负极箔材经常会有超出理论用量的情况发生。如果不是很大的误差,他们也不想总是惊动上面,总是求我想想办法,能不能帮他们把账抹平了。或者我们记账在本上,以后等他们车间生产省出多的了,再慢慢还给我仓库。
很多时候,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一般都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只要数目不大,不会耽误采购计划,我也不会刻板地刁难他们。只要他们能把欠我仓库的还给我,我们在本上记账也还是过得去的。
刚开始那段时间,我还不是特别的老练,也有被他们耍的时候。他们在生产过程中难免有耗损,物料耗损大了,就难以向上面交代。于是,他们见我是个新人,想从我这儿搞一点是一点,好填补他们欠的数。
他们有几次把退回来的不良品尾箔,故意写个虚数在上面,比如实际重量只有5公斤的箔材,他们用大头笔写上8公斤,有时甚至更多。这样就不知不觉到我仓库蒙了几公斤,让我仓库背着这几公斤的帐。
他们也是被逼得无奈了,厂里物料管控非常到位,若是耗损多了,要扣他们的钱。他们是想着尾箔都是一点点的不良品,我会不注意,或是想着我可以去赖给供应商。供应商又岂是吃素的,谁也不喜欢要这堆乱七八糟的退货。这些退仓的尾货,我再退给他们,常常要和他们磨一番嘴皮子。
我的仓库真是内忧外患,防着车间员工少数了,还得防着供应商少数。供应商也常有少货的现象,我若是不仔细验货,坑也入不完。就这缺斤短两的伎俩,车间的苏大总管都来两次了,他以为我会一直是个不会飞的菜鸟。入多了坑的人,也是从一个个坑里爬出来的,岂能还这么好忽悠了?我用眼力也能察觉其中有炸,我把磅秤拖到他面前时,他那双眼睛里的光都是虚的。我让他们老老实实的来打称,一称果不其然,差点就被他们蒙了几斤去。
苏大总管望着磅秤上的数对着我呵呵地笑,他是一个好脾气的人,我们工作中相处得很是愉快,他在我的眼里就是一个老实人,做这种事也是自己胆子虚,以为我办法多,并不是成心要坑我。他笑我也笑,还有跟着他一起来的员工也笑,他们笑自己被抓包了,我笑我识破骗术了,我故意指着他们,吓唬他们说,“好哇,你们竟然还敢蒙我,小心我在本上再给你们加上十斤。”
“哎呀!小葵,我们忘了除空管重量了嘛,你办法多,就帮我们抹掉这点帐吧!过了过了啊!”
苏大总管双手抱着他的领料记录本,作出一副恭维的样子望着我。一点也没有那种被抓包后的难堪,他笑脸望着我,看上去还是一副老实样。我也没有那种被欺骗后的愤怒,也是一如既往地和他们逗笑,“你们少多少就是多少,不用这样搞嘛!你当我不会称是不?以前我不懂,被你们诈了不少数,现在还想在我的眼皮底下耍滑头,你们再不老实一点,小心我不帮你们了。”
“好好好,这次是我们搞错了,还是小葵好,我们都心里有数的。”
苏大总管连连道歉,如此一来二去,他们也都老实了,连试机的废料,切边的废料都不敢当垃圾扔,一点一点地像攒钱一样攒在那里,拿来我仓库报账,用这点废料的重量好给他们减点帐。这样,我还是会行他们个方便的,毕竟他们都已经最大限度地减少了浪费。
虽然,以他们的立场来讲,有时候欠帐多了,偶尔耍些小滑头也无可厚非。我们把这种尔虞我诈当成了一场游戏,你诈诈,我也诈诈,看谁更滑头。有时候我仓库也有弄错数的时候,我也会把他们对我使的伎俩使给他们,后来他们发现了,也要当着我的面把箔材称数了再拿走。我们谁被抓包,都像小孩玩捉迷藏一样。这种战争没有硝烟,反而成了我们枯燥生活中的一种乐趣。
我对涂布车间的那帮爷们是充满赞许的,正如我对配料车间的那帮爷们。他们对工作充满热情,对待工艺要求认真谨慎,处处把控着物料,最大限度的节省了生产成本。有时候,他们还会在生产中发现问题,向上面提建议更改工艺,通过更换箔材规格而节省更多的物料,也提出了一些很合理的建议,根据每款电池的尺寸,相应地采购更合适的规格,最大限度的减少了生产中的浪费。这些都是他们这些一线的员工用心总结出来的经验,再结合实践提出来的切实可行的方案,为老板更多的节省了生产成本,争取更大的利益。
我们一开始的相处可不是这样的,由于我刚接手什么也不懂,他们每次来领料,我都没有算好他们的用量,也没有搞准他们所要的规格,做事又还找不到有利的方法,因此又呆板得很。总是让他们耽误了时间和精力,箔材本来就重,我害他们搬来搬去,耗费了他们不少精力。他们怨声连连,还向上面反应,要换掉我这个女将,让我师傅上来。
即使老板是我堂姐,他们也不买这个面子,他们不止一次向上面的各个领导投诉我。那段时间,我确实做得糟透了,我不怪他们,自己不行就是不行,虽然我并不是非要做那份工作,我跟自己杠上了,我不服气,不相信自己做不好。为了消除他们对我的抵触和排斥,我每天冥思苦想怎么把这仓库的工作更有效更便捷地完成,如何更高效地为他们服务。
后来,我的仓库从一片乌烟瘴气变成了一片欢声笑语。真诚的笑脸,能将一个想把你置于死地的敌人变成朋友。我们不再针锋相对,相处变得愉快了,心也贴近了。换位思考,常常也能改变一种敌对的态度,多站在他人的立场想一想,你就不会觉得对方有多么的讨厌了。我们在意识上达成了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怎么去更多的节省生产成本。
我对何少波的印象很深,他们夫妻俩都在这厂里干了好些年了,正是因为对这个工厂有了深深的依恋,才让他们对自己的工作也死心塌地。两口子进厂就没有换过岗位,非常敬业爱业。何少波对他的工作很有热情,对工厂也有责任心,有些领去的辅料比如无尘纸,玛拉胶,口罩。若是他觉得哪里的质量不好,他都会来我仓库很细致地讲给我听,提出一些建议,他那是一颗真正为公司着想的热心。还有那个廖洪平也热心得很,特别好打交代。一双不大的单眼皮眼睛总是笑嘻嘻的,脸上又肉肉的,心情不好的人,见到这样的笑容也能得到抚慰。他一来我仓库,就成了我的免费帮工,他力气特别大,吃饭也吃得多,我到食堂里和他坐在一处吃过饭,他能吃我五倍的份量,都是用那种比他的大脑袋还大的不锈钢饭盆装饭。反过来说,不吃得多,哪够力气搬这样的重货。
我不喊他,他也主动帮我,他们都已经潜意识里把我仓库的重活当成了他们的。他帮我摞箔材,整理箔材,一来给我腾出空间预备来货,二来方便我核数。他总是从胸腔里闷哼一声,然后咬牙把箔材搬起来,一卷卷地码好。他过于使力,两边的腮帮子鼓胀起来,那张脸也变得涨红一片。他放下箔材就会长舒一口气,歇气半分钟,又一鼓作气搬运货物。他帮人没有怨言,有时我做其它的事去了,一回来,他已经回了车间,但是货已经全部给我码好了。
我就是在他们的那种帮助下,在一个女人难以干下去的原材料仓里干了两年半。我心怀感恩之心,那是生命里的一缕光,把再艰难的人生路也能照亮。
照亮我那段人生路的不光是他们,还有他们的组长和主管。那个光头组长和我一年的,我看着他的光头常笑,你才三十多岁,怎么头上一根毛都没有。他对我的帮助也特别多,跟那个苏大总管一样爱笑,我们相处很是愉快。他也常和我说起他的家事,真是家家一本难念的经。他做事很有耐心,总对我说,“你别急嘛!我会给你搞好的。” 我仓库里的那些空木框,他总是帮我一起带出去扔掉,也帮我摆放好箔材。
涂布车间的工资平均下来,一个月基本上七八千,和配料车间的工资差不多。这两个车间相邻,他们之间相处也挺愉快。我常看到他们你帮我抬抬,我帮你搬搬,像兄弟一样一团和气。我为这群吃苦耐劳的同事们,为他们的工作态度点赞,也谢谢他们对我仓库的无私帮助。
他们的这份情义,我记到三年后的今天,也许还会是三十年后的明天,我用文字刻画下来,便成了永远。
此文初次发表于百家号,应该是2019年还是2020年,具体什么时间没有记录了,今天再度修改整理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