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需要一点含蓄：《作文六要》精选笔记之五

六要之四：选择

用观察想象体验等方法，把生活经验转化成文章材料，以后就下手选择与组合，把它写成文章。

有很多喜欢写作的人，从日常生活中得到不少材料，却感觉无从下手，感觉材料很零碎，写出来不成文章。这是属于选择、组合方面的技巧问题。

1.像搭积木一样选择

选择，就如同小孩搭积木，他拿起一个木块来试，看这一块能不能做屋顶，看这一块的缺口能不能与另一块突出的地方嵌接，倘若不能，另取一块来试——这就是选择。找到合用的东西，把心中的图样拼出来——这就是组合。

你的心里已经有了许多材料，一些零星的感触，片段的幻想，人世间的一些小镜头，这不啻是你的一盒积木。打开这盒积木，里面全是碎块，因为你还没有组合。

你现在可以试试，你先仔细检查一下，看你的盒子里究竟有多少木块，也就是说看你的心灵中究竟储藏了多少材料。你可以把这些木块摊开，也就是说把你的材料在纸上列一张清单，面对这张清单，你在考虑哪些可以合并。

假定清单是我们的一盒积木，我们对它怎样选择？这个问题，可以从下面的角度去解决，先问自己：“我要写一篇什么样的文章？”然后从清单中筛选适合表达你的主题的材料。

2.让文字有生命

单纯地像搭积木一样的文字，可能会少了文章的生命。选择、组合有点像玩积木，却不完全是玩积木。它们最大的分别是，积木是死的，文章是活的；积木出于拼凑，文章则是有机的组织；积木没有生命，文章应该有生命。

文章的生命从哪里来？这个问题答案不止一个，文章的生命来自作者的思想感情。写文章是“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当文章还在你心里的时候，它使你觉得菜味太淡、床板太硬、花香太讨厌、月色太凄凉。

它使你热血沸腾或搔首踟蹰，使你闻鸡起舞或辗转转反侧。由于这种种原因，你非把心中的文章”移到纸上来不可，那股驱使你非写不可的力量，就是文章生命的源泉。

倘若一个人的文章并不这样产生，文章里面没有思想感情，文章的生命就大成问题。没有感情的文章，是干枯的、散漫的、机械的、死的。

有些人的文章看起来是用心写的，正是因为太用心了，不免“有心栽花”，多了人工，少了自然。凡是为了符合某一种“方法”而写成的文章，往往有这个缺点。如果太注重“方法”，会使文章在字面之外，没有一种活的、有血肉的东西，没有一种吸人的、炙人的或摇撼读者心灵的力量。要知道，方法为文章而存在，文章不为方法而存在。

所以，方法是提供一些有效的手段，供作者表达心中的思想情感。思想情感是灵魂，方法使这灵魂有一个形体。思想情感是音乐，方法是吹奏；思想情感是手，方法是手套。

3.为你的主题选择材料

在写一篇文章的时候，我们不能不考虑用什么样的方法，但是，更不能不考虑我们之所以要写这篇文章的目的。一般来说，我们是为组合而选择。组合比选择更重要，但是如果选择没有做好，组合也会失败。

安徒生写的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其实是个小乞丐。有的国家规定不准行乞，穷人也有自尊心，乞丐拿着一些小东西，以沿街兜售的方式求人施舍。所以，那个小女孩要在雨雪交加的夜晚出来卖火柴，行人可以给她一点钱，不要她的火柴。

在安徒生笔下，这个小女孩始终没有出声哀告，她始终只是卖火柴，直到冻饿而死。时间是圣诞午夜（有钱的人通宵享乐的时候),地点在餐厅窗下(满屋子好饭好菜热气腾腾的地方)，这都是安徒生的选择。

在西方国家，圣诞节是个行善的日子。富人即使吝啬，也可能在这一天炫耀一下自己的慈悲。那一夜，总该有家面包店给她一块面包，总该有位太太给她一枚零钱，最后，餐厅也不会任她在自家店门口冻死，总该给她一杯热咖啡，或者打个电话给警察局。可是，安徒生都没写，他不需要这些材料，这是他的选择。

4.文字的含蓄

在我们说话和作文的时候，大家都有一个习惯，遇见不好听的字，不要赤裸裸地说出来，最好转一个弯，抹一个角。

假使对面找过来一个人，他手里拿着一根竹竿探路，你不要说：“看，那是一个瞎子。”

你不如说：“那个人看不见路。”

或者说：“那个人眼睛不好，眼睛很不好。”

一个有教养的人，将尽量避免说：“张三是一个穷学生”。他会挑一个说法，说“张三是一个清寒的学生”，或者说“张三是一个很刻苦的学生”。

“死”这个字我们也很忌讳，我们在日常谈话中总是有意地避免这个字，有时候你听见人家说“死人”，那是他在骂人，不是在说话。这个“死”字，谁也不愿意听见，谁也不愿意看见。很多时候，我们都用“不在了、走了、逝世、上天堂”等词代替。

我们在夸人的时候固然可以干净明快，可是在作文的时候，含蓄非常重要，不能不讲究。什么是含蓄？含蓄就是把“那是一个瞎子”说成“那是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把“那是一个穷学生”说成“那是一个轻寒的学生”，把“某人死了”说成“某人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作文的时候，不但遇到不好听的字眼要设法含蓄，一般叙事、抒情用得着含蓄的地方也很多。你下笔要写出来的事情，往往不会有什么惊人的秘密，而只是一些人所共知、人所共见的事情。你如果用很直率、很平板的话把它说出来，就不会有什么回味。而“回味”是文章里面不可缺少的魅力。

我们来给原句换一个含蓄的说法：

原句：“脾气坏到极点！”

改正：“没有耐性！”

原句：“不是不藏在肚子里！”

改正：“有事不藏在心里！”

原句：“死也不答应！”

改正：“要命也不答应！”

再改正：“无论如何也不答应！”

原句：“我的父亲又娶了一个太太。”

改正：“父亲又结婚了。”

再改正：“父亲又给我们迎来一位母亲。”

原句：“我是父亲的掌上明珠。”

改正：“我是父亲的宝贝女儿。”

最后一句的“掌上明珠”不难听呀？正相反，它带着赞美的意味，道出了幸福圆满的伦理生活。可是，这四个字现在用在了《自述》里，换句话说，作者用这个成语赞美了她自己，这样，文章就带着夸耀的意味。夸耀同样犯了“不含蓄”的毛病。在习惯上，这四个字是拿来加在别人身上，比如“一个可爱的女孩”头上的。

这样写的确比较难，可是不得不如此。一个立志写文章的人，如果不学会“含蓄”的技巧，他年纪越长，能写敢写出来的话越少——除非是写假话。到那时候，写文章才是一件困难的事。

不同的选择，写出不同的文章。选择，由为自己选择，发展到为听众、为读者选择，源远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