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小说故事精选摄影读书

短篇|穿越那片雨林

2022-07-31  本文已影响0人  撥開雲雾見雨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树洞

这片人迹罕至的土地上并不安宁,这里的人精通拓林开荒,是名副其实与世隔绝的原始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世世代代居住于此,有自己部落的语言,树洞捕猎让他们在现代社会中赖以生存着。寂静幽深的密林间,蛇蝎虫鸣常伴随左右,偶有孤狼棕熊出没其中,险象环生。

亚经常带着宗在丛林间寻找树洞,在宗的印象里,父亲带自己掏的树洞不是黑色就是灰色。也就是这般压抑、使人忧郁的色彩,让宗始终不敢对树洞靠得太近,久而久之便成了宗固执己见的理由。宗常声嘶力竭地跟父亲辩解,树叶是绿色的,土地铺满青草后是绿色的,就连树干上面寄生的苔藓也成了绿色,自己的眼睛已经习惯了绿色,他口中的绿色就是他在此生存的保护色,尽管丛林充斥着其它不可避免的绿色盲区。父亲亚则跟宗说,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就是太胆小了。实际上,亚也知道,宗只是不习惯他从树洞里掏出来的生物,如果掏出蛇蛋之类的东西还好,宗会紧张抿着嘴,强忍着不让自己走开,倘若掏出来的是毒蛇、蜈蚣之类的毒物,宗早已间隔父亲于两个树墩之外了。

到了傍晚,亚背着满箩筐的野味满载而归,用工具简单处理掉毒物的啮齿过后,便用提前准备好的折断的树杈把它们从头到尾窜过去。宗的母亲温站在一旁,烧好木炭,把夜来香放在柴堆上驱蚊,他的爷爷伸出干瘪的四肢,来回地搓搓手,然后不动如山地端坐在树墩上面烤火,好像下一秒随时就会受寒一般。这时候的宗又会凑近到父亲的跟前,帮他的父亲一起穿好木签,父亲看向了宗,“怎么,现在又不介意它们不是绿色的了?”火红的木炭正对着照在宗的脸上,烧得他稚嫩的脸上烫烫的,“我这不是怕不帮忙,待会父亲不给我吃了吗?”,宗佯装撇着嘴,紧接着,一家人便跟着捧腹大笑起来。

一家人吃饱喝足,天也完全黑了,亚常会陪着爷爷坐在木屋前的树墩上,两个人不说一句话,举头望着天,或者都是向浩渺星空祈祷着什么。一旦爷爷睡瘾到了,他便回弓着背步履蹒跚地走回木屋休息,只留下宗一个人坐在上面。宗总是天真地以为,白天的时间比夜晚的时间多,但夜晚对他来说也是无比的漫长,即使是深睡的时候他也做梦,而梦里的内容许多都是白天父亲带他找树洞的内容。宗经常睡不着,到了半夜,睡醒的父亲亚总爱找到宗促膝长谈,有时父子俩不知不觉聊到天亮,便又颤颤巍巍光着脚跟着父亲继续新一天的寻找树洞了,这已经成为了宗在捕猎期的时间安排。而到了耕种期,亚每天会起早贪黑去种植园,宗白天全然见不到父亲的踪影。彼时的宗也不知道自己和父亲聊了什么,反正他的脑海里没有一丝关于找树洞的存储记忆,只是希望每天找树洞的捕猎期尽快过去。只记得父亲和他说话的时候,他总爱炫耀头顶上的星星,那时候他才想起,自己的眼睛不单单喜欢绿色,也喜欢有光的东西。

二、失踪

“爸爸,我的左手被毒蛇咬了。”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和脸颊滑落,脸颊涨着不太正常的血色,那是宗声音发颤时憋出的微弱声音。

宗努力回忆着那时痛苦的过往,不免有些神经衰弱,双手隐隐发麻,可是不知怎么的,宗现在回想起来有些窃喜。宗刚把左手伸进这个有些狭隘的洞口,只是电光火石的功夫,他的左手就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刺痛,那种感觉不亚于他小些时候从树上摔下来时撕心裂肺的疼感。亚铆足了劲想要把手从洞口伸出来,但是里头的活物似乎却咬着他不放手,紧接着又是一阵头脑空白,那种感觉差点让他眩晕休克过去。只是掩耳不及迅雷之势,亚丢掉后背的箩筐闪到宗的身边,随即便一只手一直按压着宗的人中,另一只手则拼命把他的左手往洞口拉出。

当亚把宗的左手从树洞里面拉出来时,枯瘦的左手上布满了好几对蛇的牙印,棕褐色的皮肤因为毒液变成了青绿色。后来,宗还是不明所以地晕倒了过去,亚还来不及平复自己的情绪,对着自己儿子的左手咬痕处一阵吸嗦,好在把蛇毒吸了出来,他左手的肤色才开始有了好转。可是,宗的双眸依旧紧闭着,亚一直按压着他的胸部,对着参天大树叫唤着宗的名字,可是宗仍旧没有睁开双眼。亚极不情愿地将食指和中指置于宗的鼻口前,鼻口处没有了刚才捏压人中时应有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宁静。此时的亚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悲恸,紧紧地拥着宗瘦弱的身躯,他甚至跪在地上祈祷着不曾相信的神,任凭泪水在自己的脸颊沟壑处游走。

宗只感觉那时候的自己很安详地就睡了过去,旁边一直有人喊着他、猛烈摇晃着他的身体,仿佛他这一觉睡过去将永远不会醒来。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感觉在鬼门关门前来回走了一遭,那个鬼门关像是没有门,与其说是鬼门关,不如说像是庞大的树洞。那个树洞没有门,却很黑,跟树洞一样一如既往的黑,庞大甚至放大了肉眼看不见的深邃和恐怖。忽而,宗从躺着的地上飘了起来,飘飘欲仙的感觉,可是刚走两步路他又倒下了,他感受到了左手前所未有的疼痛,那种疼痛不断麻痹着他的意识。宗看着让他痛不欲生的左手,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伤口,上面再正常不过了。

宗再次抬起头,门前两边多了两位蛇头人身的门卫,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并不停地朝他吐着舌头,它们眼睛里黑灰色的瞳孔仿佛有意在吸引他过去,跟树洞的颜色连成了一体。宗拼命地朝着门卫守着树洞的反方向飘去,他也不知道究竟在树洞前挣扎了多少个来回,就像曾经在父亲亚的带领下在藏有毒物的树洞前挣扎了多少个来回,只是再度醒来时,自己已经安稳地躺在了吊床上。宗反复擦拭着双眼,可是旁边只有母亲温和爷爷的影子,他努力寻找着父亲亚的身影,可是四周都是被草药的刺激臭味给充斥着。宗低头看着自己涂满草药的左手,脑海里闪过一丝画面,要不是左手上有被草药真实掩盖的伤口,他真的宁可愿意相信这只是一场梦。

正值晌午,宗盯着被森林覆盖的湛蓝天空,眼睛满是苍翠的绿色,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宗的印象太深刻了,那时候是他第一次在父亲面前掏树洞,虽然成不了别人心目当中的拿督,但他终于离父亲亚口中的责任近了一些。

“宗,快起来!宗……”

树叶上的露水恰好滴落在宗的额头上,露水不断刺激着宗的眉间,宗猛地睁开眼,转眼间那个叫唤自己的声音也戛然而止,那个声音宗很熟悉,像是父亲的声音,原来宗又做梦了。宗凭着印象掰了掰手指头,他发觉自己的手指头不够用了,自己的父亲亚已经有约莫半个月没有回来了。宗从吊床上跳下,又应激性地抬了抬自己的左手,上面只有自己压吊床时留下的痕印,完全看不出有被毒蛇咬过的痕迹,他心想着:原来这一切都是梦,这个梦境也太真实了。

亚的失踪,其实还要追究到半个月之前他去种植园的时候,那时候确实也到了去种植园的时段了。大概是半个月之前的那个清晨,那时候全家人都睡得特别香,头一天晚上父亲也和全家人打过招呼,说明天自己开始要去种植园帮忙干活了。听父亲亚说,他去的种植园是一个叫婆罗洲的地方,位列于一个美丽的岛屿。宗当时跟着亚找树洞累了一天了,也没有心思想这么多,便倒在吊床倒头就睡了,不过清晨似乎有人在旁边叫过他的名字,但他并没有理会,他不确定那是不是亚和自己道别的声音。按理来说,往常亚去种植园的话,他每天清晨和傍晚都会来回地奔波,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整日看不见人影。

宗特别害怕父亲亚离开自己,因为他曾经和自己说过,如果他不在家,自己就要承担起照顾母亲和爷爷的重任,他不知道这天如果到来了,自己能一个人坚持多久。婆罗洲,在宗听来这是一个很梦幻的名字,按理来说应该是很美好的,而且听家人之外原始民说过,那是他们心之所向的地方,也是他们的天堂所在。不过,上面有很多火山喷发、地震海啸等自然灾害,这些反倒又很致命。宗面露难色,心想着父亲为什么要往危险的地方去干活,他开始变得紧张起来,祈祷着父亲能够早日归来。据传言,要想到达婆罗洲这个地方首先需要先穿过这片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途中遍布无数的山川与河流,然后跨越汪洋大海,其复杂程度也就不得而知了。平时光和父亲亚带自己掏树洞的过程就足以让他心惊肉跳,更何况是穿过他从未遇见过的山川与河流。除了那黑漆漆的树洞和家里舒适的木屋,任何地点对于宗来说都是陌生的、不待见的,山川与河流会不会也和树洞一样是黑色的、灰色的,而不是他喜欢的绿色呢。婆罗洲真的跟他们说的那样一般神圣吗?宗的心里就跟面对森林里无尽的树洞时一样,完全没有底可言。

自从父亲亚离家出走之后,宗能明显感觉到母亲眼窝深陷起来,眼睛里满是藏不住的疲惫。而宗的爷爷年老体衰,腿脚不便,岁月渐渐浑浊了他的双眼,即使面对儿子亚的背井离乡,他也只能把这件事藏在心里,干张着嘴巴,却未能表现出明显的伤感。宗逐渐感觉自己有些有心无力了,母亲温只是用加快纺织的速度来麻痹自己,夜以继日地用蕉麻纺着织。为了生存,宗只能够学着往日跟父亲找树洞的方法捕猎,一天,两天,三天……连着十来天,宗一靠近树洞,就会忽然想起自己做的噩梦,万一真的被毒蛇咬了该如何自救,每次想到这,他更加怯懦了,而选择了退缩。他始终不敢面对树洞,可是为了不让自己的母亲和爷爷食不果腹,于是转而跑到榴莲树和菠萝蜜树底下守株待兔,捡起了熟透掉落到地上的果实。

可当宗把一满箩筐的果实带回家后,他的母亲温又消失不见了。宗满屋子寻找着母亲的身影,从屋外跑到屋内,再从屋内跑到屋外,可还是于事无补,他细心地发现,母亲连带着她平时织的蕉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问了自己的爷爷,他也直摇摇头。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箩筐里熟透了的榴莲和菠萝蜜滚了一地,那时的他从未感到如此的无力和委屈,欲哭无泪。可宗后来转念一想,或许母亲背着自己和爷爷用蕉麻去附近交换物品了。果然,在太阳下山之前,宗在焦灼的等待中度过,最后在森林的深处望见了母亲返回的身影,那时,宗觉得她的身上仿佛披着从未拥有过的光芒,很闪亮。

三、蜕变

宗惊讶地发现,母亲也背着箩筐,但这不是令他吃惊的,令他最吃惊的是,自己的母亲后面还跟着一位男人。宗把眼睛睁得跟水牛一样大,他发现后面那个男人的身形和外貌都很像自己的父亲,看到母亲旁边跟着一个男人,他当然自以为是自己的父亲,宗高兴得差点从树墩上跳起来了。可是当母亲离自己越近,宗却愈发觉得母亲背后的男人不像是自己的父亲,他印象中的父亲从来不会甘愿尾随在母亲的后面,亚会想尽办法在温的面前装成大男人的模样,当然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也是个争强好胜的人。

温旁边那个男人向宗走了过来,伸出手来示意向宗问好,与亚遗留胡子拉碴的成熟不同,一身的西装革履,胡子修理得很平整,眉清目秀间透露着文明社会才有的笑容,举手投足间都迸发着涵养的气质。同时宗还注意到,母亲温站在男人的旁边,一改往日疲惫不堪的脸色,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可是宗对眼前这位异于父亲的男人无感,与其说是无感,不如说他从小到大只喜欢也已经习惯了父亲独有的气质,他对眼前这位陌生男人表现出来更多的是不适应和排斥。温耐心地向宗介绍起这位男人,“他的名字叫替,是我小时候部落里的玩伴,只不过出去外面的世界发展了,现在回来又碰到了他。”话音刚落,或许是尴尬,温的脸上再次闪过一个很标准的微笑,脸颊也刹那间变得通红。可是宗还是不愿接纳他,把脸甩向爷爷坐着的那边,木讷地看着爷爷。

“宗,你知道婆罗洲发生了什么嘛?你父亲他……你恐怕再也见不到他了。”温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加速着宗的心跳。

“为什么?”宗只感觉自己的血压顶到了脑门处,那一刻他如堕深渊。

温也不愿回应,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哭泣着跑开坐着的木墩,转向跑进了木屋。宗只感到天打雷劈,瞬间明白了一切,可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父亲会遭遇不测,他的父亲答应过他的,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宗疯着哭着跑向森林的另一边,替一直在后面跟着他、拉扯着他,用原始部落的语言去安慰他,“我深谙你现在的心情,但是我希望你振作起来,你父亲肯定希望你做一个勇敢的男子汉的。”男子汉,这是宗心里多么熟悉的一个词啊,那是他父亲常对他说的,也是常希望他真正成为的,但是从眼前这位陌生人的口中说出时却仍旧那么有温度、有力量。

天色渐黑,太阳已经下山了,月亮悄悄从森林的另一边升了起来。这位名叫替的男人在宗的旁边坐了一会儿,便以时间不早为由离开了,虽然宗不愿理会,他离开时还是礼貌地朝宗示好。宗心里明白,虽然母亲嘴上不说,但他几乎百分之百确定母亲想要嫁给那个叫替的男人。这个是父亲教给他感受的直觉。宗在心里为自己的母亲辩解,并不是说那个叫替的男人不够好,相反他比父亲亚更适合母亲,只是宗没有从他的身上看到森林应有的绿色,过于正经的西装革履反而与母亲的朴实无华格格不入,他很难去替父亲亚做这个决定。宗明白了,他不想再干涉母亲,母亲温一定会帮他做最好的选择的。

想到这,宗不再害怕森林的树洞,也不再为绿色之外的事物开脱,他相信自己将会穿过那片雨林,这次痛苦的磨难对他来说必将会是永远的浴火重生。

雨林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