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与母亲的战争
这年是一九四五年的秋天,一夜之间,黑山子炮楼中的日本“指导官”回到了科布尔后就没有回来,黑山子炮楼驻扎的警察队队长告诉警察们,日本人已经投降了,他们只能等待国民政府到这里来受降改编。警察们听到这些消息,担心会受到政府报复,有的丢枪逃跑,有的提枪为匪,还没有等到受降就全部哗变了。
这年风调雨顺,年成很好,日本人扶持的傀儡政府“蒙疆联合自治政府”已经跨台了,抗日的各方都忙于接收政权,村子里的没有了日伪的村公所,农村出现了政权真空,没有了苛捐杂税,没有了抢劫掠夺,举国欢庆,太平的日子在人们的企盼中实现了。
爷爷家今年双喜临门,日子鬼子投降了,再也不用提心掉胆地过日子,今年又获得了大丰收;农历十一月,父亲与母亲又成了亲。自二爹去世后,家里从来没有如今年这般活着开心快乐过。但美中不足的是母亲那双丑陋的大脚,自父亲把母亲娶进门的那天起,爷爷和奶奶就为母亲的那双大脚所难堪。
爷爷的曾祖是道光时期的举人,到了他的祖父,家道中落,每到走亲访友时,会用带有脂肪的猪皮擦擦嘴唇,厚嘟嘟的嘴唇油亮细滑,虽家境困顿,也显得与众不同,率性和浪漫大有我祖上曾也阔过的豪放。祖上没有传下万家财,但传承的规矩到也不少,女子裹脚就是其中的一项。
爷爷好面子,他担心母亲那双大脚惹来山西同乡们的笑话;奶奶更是把不满写在了脸上,杜家的女人们,几辈子以来,都是三寸金莲,一双软玉,从来就没有在家里出现过这么一双大脚,让她大失面子。看着别人家娶回的媳妇那秀气小巧的小脚,奶奶就更不甘心,杜家的媳妇怎能不如别人呢,自然脸色就不会好到哪里。
就在结婚的喜悦还没有淡去,奶奶就让父亲把两条污浊不堪的裹脚布带了回来,母亲看出了奶奶对她的不满,不敢杵逆奶奶的意愿,就违心地同意了裹脚。
父亲用裹脚布把母亲脚上的中趾、无名趾和小拇趾硬生生地扯向大拇趾,整个脚背拱成弓型,痛苦的母亲哀嚎着:“死鬼啊,你轻点好不好,我求你啦。”从此母亲称父亲为死鬼。
父亲看着母亲脸上滚落的泪珠和汗珠,他的心像泡在了这些水中,咸咸的有点发苦,他那蒲团般的大手轻柔了许多,撕扯的布条不再挺直,草草地把母亲的脚裹成了两个大粽子。
几天后奶奶发现母亲那双丑陋的大脚没有一丝的改变,就有点威胁地对母亲讲了一个故事:父亲的婶婶在娘家没有裹脚,回到婆家后,婆家让她裹脚,无名趾和小拇趾折不到脚心去,没办法裹脚,她的婆婆就用剪刀将两个趾头给剪去了。母亲听了很害怕,极力配合裹脚。
母亲裹脚后,白天干活虽然痛苦,忙碌和专心,容易忘却,到了晚上休息下来,两脚如放入油锅中煎炸,热辣辣痛楚向全身扩散,整个世界淹没在痛苦中。父亲从结冰的水缸内把冰块舀在水勺中,把水勺放在母亲的脚上轻敷,这种办法只能稍许地延缓痛苦发作的时间,难掩疼痛到来的剧烈,父亲无法忍受母亲野狼般的嚎叫,不得已放松了她的裹脚布,倒头安然地睡去了。
断断续续一个多月,奶奶发现母亲的脚还那样的丑陋和显眼,本想剪掉母亲脚上不听话的无名趾和小拇趾,让儿媳也如自己有一双让男人眼中闪光的三寸金莲,只可惜家中养不起一个不会走路的儿媳妇。看到母亲的那双长脚,恶心得就像吃了一只苍蝇。
母亲的丑陋的长脚最终没有变成如奶奶脚那般的三寸金莲,最终的裹脚失败了,生存的需求让奶奶委曲地接受了面对现实,没有心思再去看她那双难看的大脚,从此就不再去折腾母亲这双脚。
这双脚却成了母亲的天气预报,每到气候变化时,曾经受过伤害的脚骨就会产生反应,双脚的病痛开始折腾了,让母亲痛苦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