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梦一庭
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个梦想,是能拥有一座大院子。在院子里种各种喜欢的花和树,再辟一方小菜园。搭凌霄和蔷薇的花墙,种一大簇绣球花,有个大石缸养荷花,荷叶下藏着金鱼。种杏树,春天赏花,夏天吃杏。种柿子树,可以熟透了吸溜吸溜着吃,怀念以前从家里柿子树上摘下柿子,晾满一整个房顶,也可以趁硬削皮一串串金黄的挂在屋檐下做柿饼。种银杏树,看它发出嫩绿的芽长出绿色的小扇子,然后秋天落了满地金黄捡了做书签。小时候附近只有一家人在门口种了几棵小银杏树,我实在是太喜欢那些扇形的小叶子了。可不知从何处听说,这是很宝贵的树,摘了叶子都算犯法,会被逮住坐牢。我太怕了,可又太喜欢了,所以就趁天黑在夜色里去偷过几片,满心欢喜,又胆战心惊的。
种桂花树,然后在秋天开花时逢人就讲“我第一次见桂树是在日本,那时一大群人走很远去散步,路边流溢着浓郁的香气,我一闻就知道,那是桂花。”《白兔糖》里大吉出生时,父母种了一棵金桂作纪念,然后大吉在外公去世后,收养了被传为是外公私生女的女孩子,在女孩升小学时,也种了一棵枇杷树作纪念。去年我生日时,茜给我买了一瓶桂花糯米酒,乳白色,名字叫“桂香白露”,瓶身贴着一张复古纸笺,纸有些发皱,上面绘有桂花的图案,有点点金粉。纸上两行小字写着“旦夕秋风多,白露为伊人”。就也想种棵树,等到秋天采收桂花来酿酒,分与友人同饮。
要种几竿竹,一年四季都青翠,碧玉一般,有着白色的竹节。春天看小笋冒尖,一寸寸长起来,干内中空,空心即为虚心,只在竹节处生枝,再于枝节处长叶,始终有自己遵循的规律和气节,同做人相似。夏天听风看雨,听风刮起来,竹竿撞在一起发出的空洞的嘣嘣声,冬天就捧一杯热茶,看纷纷大雪里的竹。
小菜园是一定要有香菜,拌凉菜煮火锅都可以随时去拔,就算是煮面条,切个西红柿放点香菜也是能很好吃的。我在上一二年级的时候,老师留过一个题目是,给谁写一封信。我是写给在国外打工的爸爸,然后这封信看哭了整个办公室的老师。原文早已记不清,但印象很深的一句是“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奶奶说,你喜欢吃yan sui,菜园子里种了很多yan sui,要是你在家就好了。我想你了。”那时候跨国的电话费很贵,每次隔很久才会有电话打到我二伯那,印象里总是天黑下来了,我和奶奶一老一小,牵着手去后面二伯家。我是没有碰到过手机的,我爸爸每次也都是,有事才会打回来。他从来都没有说过“想跟我女儿说说话”人们形容他很抠,都是说“三儿的钱都在肋骨上穿着”言下之意是,要想从他那里拿出钱,就跟要命差不多。但即便是这样的我的爸爸,我仍觉得他是个很好的父亲。节俭也并不丢人,只是很令我心酸。他太苦了。而我对他的了解也实在不算太多,大概在吃食上,只知道芫荽辣椒杂拌儿下酒的花生豆和豆腐丝儿了吧。
也要种两畦韭菜,奶奶喊一声“去割两把韭菜来”我就在夏天傍晚的晚风里,依着次序,在一堆被割完又生出一簇簇新韭的韭菜丛里,拿镰刀挑出两簇先长出来的韭菜,拿回去调汤吃凉面。
我想种的东西实在太多。只是我不知道,是随便找个院子,种上这一切,在播种收获的年年岁岁间慢慢与之融合,逐渐爱上这个耗费了自己心血的院子,变得再也离不开,使它成为自己的家;还是固执地一点都不肯将就,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寻找那么一座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理想世界里真正完美心仪令自己满意的漂亮院子。
而如若找不到,种树和花,建小菜园的梦想也就此荒废。
我将携着满心的憧憬与希望,满身的灰尘与风霜,漂泊流浪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