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上的菜园

老太太的老屋是去年年前被推到的，曾经的土坯房，爸爸在里面长大，我儿时在里头嬉戏，因为阴凉，奶奶在里面藏粮食和各种容易腐坏的食物，爷爷在里面去世……每次想起老屋，所有的生活意象都历历在目，我从小在乡间放养长大，我的成长空间，一个是弥天绿意的田野，另一个是乌漆嘛黑承载所有精灵和好奇心的老屋，田野是野蛮，老屋是安全感。

回家看到老屋被推倒我很难过，在于我，曾经的悲欢离合崩塌了，童年没有容器安放。

奶奶是一个善良温柔慈爱的农妇，从小的耳濡目染，即使我骨子里的个性是倔强冷淡，也长大成为了一个温温柔柔的小女子。

今天小姑妈回去看老太太，拍了好些田园风光的小视频，我看了看，道，小老太的菜园什么时候变这么大了？

之前推到的老屋，老太太开拓成一个新菜园子了。

爷爷迄今快离世14年了，老太太在爷爷去世后曾一度失去生活中心，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睡不着觉，生活了无生趣，对身边的任何人漠不关心，老太太一辈子倔强，与天斗与地斗和爷爷斗了一辈子，刚烈的很，倒是从未寻死过，前前后后被这个病折腾了很久，近两年才好一点。

老太太的这辈子，简单来说就是出生穷苦，少女出嫁，将毕生精力奉献给了教育后代和谋生计上，老年丧偶，自此与自身疾病顽强抗争，然后平缓过渡到了晚年生活。细说也算波澜壮阔，幼时成绩优异，可惜家境不佳，妙龄之时嫁为人夫，夫家家徒四壁，赤手空拳终于也算奋斗出一个家的模样，丈夫酗酒打孩子，宣扬离婚闹得满村风雨，终于熬到儿女长大，女儿遇人不淑，儿子违背国家政策超生，命运的坎坷从未停过。

任何的苦难，却没有在奶奶的心上留下任何痕迹。

很多人说我身上有一种柔和的光，漫不经心地讲自己的创伤阴影，无论生活工作如何变化，都能生出一股温柔的韧劲克服并活的怡然自得。

我总爱跟奶奶说，身上这股柔和的气量是继承于她。

看透生活却依旧热爱生活。

说到奶奶，我总是忍不住眉开眼笑，她一年一年衰老，本来就身材娇小的她更是一年比一年小只，智慧与慈爱围绕在她身边，像张开的巨大羽翼，离家千里，仍觉得被庇护。每次回家我都要跟她睡一晚，睡在隔壁床上，静谧的乡间，月光从窗子钻进来，她安安稳稳的呼吸，每当在异乡想起这一幕，暖流涌上心头，只知吟吟傻笑。

时常会电话回去，不知说些什么，就问些生活的琐事，问她怎么做鱼，她告诉我之后，笑我说：“大学生，连菜都不会做，真是一个生活白痴。”

失恋的时候，到了晚上，忽来的痛苦，电话给她，小老太却说在看电视，我几乎要哭了，半个小时后，小老太电话过来，说：“我老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你真的那么不舍得，就随他去北方吧，从小你就是要什么事都随了了你心愿，你不能这么强势，要改！”

吐槽起我来也是顺手拈来，我眉飞色舞跟她说我在新工作跟同事处的好，得意忘形说自己是性格好，奶奶说：“性格好？连对象都找不到？”

有的时候电话给我就为了跟我说一句：“买青菜不要买白菜，农药打的多，多买油麦菜吃。”

……

奶奶这两年耳朵也不大灵光了，有的时候我在电话里完全靠吼，每次给她电话，总要忧心忡忡问：“以后你完全听不见了，那我怎么办？”

我跟小姑妈说，如果以后我真的不幸要一个人过了，我老了后，就回家乡，继承奶奶的菜园，给每一棵植物都取名……

以前，你跟我说，要出去，不然你会以为这就是全世界，后来我去看世界了，脆弱的时候，你还是我的全世界，放在我心底的全世界，我难过伤心的时候，还是会爬进去，窝在里面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