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二岁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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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过往,已经成为过去,也许会有遗憾,但谁也无法预料是否另外的选择就一定会带来更好的结局。12岁那年的无奈一直深刻在心底,当时光流逝,我终于释怀,接受命运的安排,坦然地、畅快地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请不要把背负的当成苦难, 而是当成前进的动力,成长的力量。
01
当晨光透过屋顶的破洞漏进来时,我醒了,头昏沉沉的,才想起昨晚是哭着睡去的,甚至没有洗漱换衣服。蹑手蹑脚起床,又轻轻给妹妹掖好被子,随后走出房门,来到灶屋,从水缸里舀一瓢水,喝了两口再倒进洗脸盆里,手捧着洗了把脸。这是从水井里打的地下水,甘甜清凉,驱赶走了早起的困倦,以及残留在心底的不甘和委屈。转身,习惯性往灶台走去,灶台上却空空如也,没有如往常一样放着一碗飘着煎蛋的泡面,没有吃晚饭的胃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空出来的地方变成了泪水盈满眼眶,而我的整个身子如同踩在一团厚厚的棉花上,失去了脚踏实地的真实感。背起挂在门后的书包,经过父母房间时,听着均匀的呼吸以及有节奏的鼾声,我赌气地没有与他们告别,推开堂屋重重的木门离去。
走到院坝才发现下着小雨,地面湿漉漉的,一些坑洼的地方积满了水。这雨可能从昨晚就开始下了,可能是狂风暴雨,只是我睡得太沉未曾听见。但,再大的雨再野的风也都有平息的时候。没有回去拿伞,也没有换上雨靴,我固执地继续前行,任凭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贴在脸上,任凭雨水模糊了双眼,我前行的路,我的未来,也在雨雾中变得一片模糊。而我,独自走在泥泞的风雨路上,没有陪伴,没有依靠。
这条路不长,5公里,是村子通往镇上唯一的公路,也是最近的路,是我走出去的希望之路。去时需要不断地爬坡上坎,盘绕着一座又一座山攀爬着,直到看到镇上的集市,再走1公里,就可以到达镇中心小学,全镇唯一有六年级的小学。下着雨的周六,又不是赶集天,这条路分外安静,没有行人,没有车辆,连平日里高声叫喊的知了也在凉爽的雨水中息了声。没走多远,凉鞋便灌满了泥浆,走一步滑半步,劣质橡胶处在断裂的边缘,于是干脆脱掉凉鞋拎在手上,光着脚走,每一步,十个脚趾都必须深深地抓紧地面,以此让脚步稳定。泥浆中辨不清石头的位置,那些杂乱无章的碎石总是正好出现在脚底,硌得脚板生疼。那疼痛是在提醒着我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命运,什么是坎坷,什么是艰难。我迈着越来越沉重的步子,思绪纷繁,在细雨中缓慢前行着。
以往的周六,我仍然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风雨无阻,但心情是无比畅快的,因为我满怀着对未来的希望。六下开学后没多久,学校根据六上的学习情况,从每个班挑选了一些有希望考上县重点中学的学生,周六免费辅导培优,学奥数,我是我们村唯一一个被选上的。对知识的渴望,对大学的向往,让我克服了一个人走山路的恐惧,每个周六的早晨,伴着微光,哼唱着歌谣,奔走在我追逐梦想的路上。可是,这个梦碎了,碎成了一地尘埃,我奔涌的眼泪也溅不起半点波澜。
02
昨天放学后,黄老师把我们几个被选中的学生叫到办公室,那暗沉的表情让我抗拒着不愿接收她带来的消息。果然,她叹着气说:今年两所重点中学的入学考试有了变化,需要先交5000块钱择校费,考到前200名全退并免学费,200名之后择校费作为三年的学费,没考上全额退款。她进一步解释,这是因为往年有很多学生同时参加两所学校的考试,考上了才决定去哪所学校,这就导致两所学校的生源都受到了影响,而择校费就是要让学生在一开始就决定去哪儿。是呀,我们几个人不都是同时报了两所学校的入学考试吗?多一次考试就多一个机会,10块钱的报名费家长还是愿意出的。可是,5000的择校费,家长愿意出吗?有能力出吗?
回家的路上,我反复问自己:家里是否拿得出这5000块钱?我不确定,因为母亲总是抱怨没钱,吃穿用度很省,但打麻将输几十上百也没见心疼。我开始回想家里的种种,想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案。无果。我确实不知道家里的真实经济情况,甚至母亲让我深信我家很穷,我那些从亲戚家收罗来的旧衣服也印证着这一点。而9岁那年的经历如一个黑点,深刻进了那颗纯真的心,每当我有所求时便一次次显现,提醒着我,别去。
那年,父母在云南打工,我跟着在临近的一个镇小学借读。在那里,我第一次上了真正的音乐课,老师弹着钢琴,教我们认谱打节拍,而不是像老家村小的老师那样随口教着跑调的儿歌。我学得特别认真,总是班上第一个学会唱谱的人,而且音准很好,老师对我赞不绝口,经常叫我起来领唱,还说我有学习音乐的天赋,问我愿不愿意跟着她学钢琴学声乐。
我欢欣雀跃地回到家,把老师的话告诉了母亲。彼时,母亲在不足10平米的出租屋里挪腾着做晚饭,锅碗瓢盆叮当作响,菜刀和菜板碰触的声音夹杂着她漫不经心的回应:学那些有啥用?好好学习才是正道!我不甘心,坐在家门口巴巴等着在工地干活的父亲回家,父亲一直很喜欢唱歌,还会吹口风琴,肯定会同意我学钢琴的。远远地,看到背着工具的父亲走来,穿着黄胶鞋,身上的衣服灰扑扑的,已看不出本来颜色。我奔过去,拉着他的手说:爸爸,今天老师说我有学音乐的天赋,要我跟着她学钢琴。我看出父亲脸上洋溢着的转瞬即逝的笑容,快得如果我不是紧盯着他的脸根本察觉不到。随后,他皱着眉头,说:那得花不少钱,你看看我们一家四口只能住在这个小房子里,哪有钱给你学钢琴买钢琴呢?
我闷闷地接受了这个现实,终究是我奢求了,我早就应该知道,我的家庭供不起我学钢琴的费用。可是,两个月后,父亲欢天喜地地买回来一台21寸的长虹彩色电视,还有一个VCD机以及一套音响,这让本就逼仄的出租屋更加拥挤不堪。父亲眉飞色舞地调试着电视,连接着各种线头,毫不掩饰地夸着这是最新款的彩色电视,吹嘘着这一整套要6000块钱,是他整整三个月的工资。我站在旁边,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千万次地问着:为什么愿意花钱买这些东西,却不愿意让我去学钢琴?为什么就只考虑你们的享乐却忽视我的需求?我知道就算我问了也不会有答案,转身趴在饭桌上继续做着作业,泪水一颗颗滴在作业本上,把钢笔字迹氤氲成一朵朵蓝黑色的花。
03
离家越近,思虑越多,越觉得无望,又满怀着一点点希望,我一直记着母亲的那句话:你考不到第一名就不准读书,考得到我们砸锅卖铁也让你读。
我一直保持着第一名,也许,可以试一试。
回到家,母亲正在灶屋,一手扶腰,一手从锅里一瓢瓢把刚煮好的猪食舀到大桶里。混杂着馊水和草叶的猪食,飘散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味道,我轻轻皱了下眉,还是闻不习惯这股味儿。我把书包挂在门背后,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随后坐在土灶前的小凳子上,往灶膛里加着柴火。母亲将猪食倒进石槽,放好空桶,开始洗锅做饭。这一口大铁锅,不仅要煮猪食,还要煮我们人的口粮,仿佛和猪在同一个锅吃饭,但只要洗干净,并没有人会嫌弃。
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我把那句在心里反复练习的话说了出来:妈,今天老师说考重点中学要先交5000块的择校费,但是,如果……
5000块?!我上哪去找恁个多钱?不考了!母亲不等我说完,便粗暴地打断了我,转身自顾舀水淘米。
我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如果考到前200名就会退钱,还免学费。
母亲把淘米盆重重地摔在灶台上,乳白色的淘米水溅到装着清水快要沸腾的锅里,还溅了几滴到我的脸上,耳边是母亲的吼叫:如果考不到呢?这钱是不是就打水漂了?
不会的!我保证能考到前200名!
你保证?你拿啥子保证?万一你考差了啷个办?
就算没有考到……我还想继续争取,母亲叹了口气:我们家啥情况你应该晓得,这个钱肯定是拿不出来的,你就不要去考了。你个人(自己)努力,在哪个凼(地方)读书都是一样的,都可以考上大学。
我没有回话,用火钳夹了一块木头塞到灶膛里,火苗被压得小了一点,泛起点点火星。很快,木头便冒出青烟,被包裹在火苗里,与其他柴火混在了一起。我似乎就是这块木头,想挣扎着对抗一下被燃烧成灰烬的命运,却最终落了空。
我望着灶膛里明亮的火光,心底只觉得黯淡无光,在炎热的盛夏,在炙热的灶前,却泛起淡淡凉意,从心底直往上冲。
家里的情况我又知道多少呢?我不知道父亲早出晚归去干什么活计能挣多少钱,我不知道家里的农作物、养大的牲畜能卖多少钱,我不知道前两年父母办养鸡场花了多少钱又赚了多少钱,我不知道家里每个月的开支是多少。我只知道,他们总是说没钱。我被选中在国旗下讲话,想买一套像样的衣服时,被拒绝;我想去参加班级六一表演,需买演出服时,被拒绝;我想买一套老师推荐的辅导书时,被拒绝;我想在春游时,多带点钱买东西跟同学们分享,被拒绝。与钱相关的合理请求,总是一次次被拒绝,所以这次被拒绝也应该在我意料之中,我又在苦苦哀求着什么呢?
泪水从眼角溢出,滑过脸颊,一颗颗滴落,在火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我想起了9岁学钢琴被拒绝的经历,想起了父母卧室里他们不远千里从云南带回来的那几块被他们视为宝贝的笨重的破铜烂铁。他们说的没钱是真的没钱吗?还是,只是觉得花在我身上不值得?
想到此,我把火钳重重往灶膛里一放,火苗被打散,火星溅出一些落在手臂上,我也不管不顾,捡起墙角的一块石头,奔到父母卧室。我高举着石头,看着眼前的彩色电视,它曾经也给我带来了很多的欢乐,此刻我却无比地憎恨它,想把它砸个稀巴烂。赶来的母亲夺过我手里的石头重重扔在地上,揪着我的胳膊把我拖到堂屋,嘴里骂着:你是不是要造反了?不让你去考你就要砸电视!跪下!个人好好生生想一想该不该!
我很少反抗父母,平时犯了错他们让我跪我就老老实实跪着,要打骂我也默默承受着。可是这一次,我不服!我努力对抗着母亲,挣扎着站起来,咆哮着,哭喊着:你们总说没钱没钱,却有钱买电视!我想去读好的学校!我想考更好的大学!我可以把学费拿回来的!我真的可以!你为啥就是不相信我?你只晓得喊我好好读书考出去,却一点都不支持我!有你这样当妈的吗?我不要你们这样的爸爸妈妈!
母亲被我的反抗激怒了,拿起棍子就往我身上抽,边抽边骂:你是真的反了!我供你吃,供你穿,供你读书,你还说不要这个妈!你个背时砍老壳的!当年我就不该留下你!
我挣扎着想躲开,但手臂被揪着,怎么也躲不开。棍子一下下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而最疼的是那颗绝望的心。于是,我认了命,不再闪躲,任凭棍子落在身上,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四……每一下都像是打在心上。母亲打累了,松开了我,让我继续跪着,转身去了灶屋煮饭。我面对着墙笔直地跪着,墙上那一张张奖状是如此刺眼,泪水不争气地奔涌而出。我那么努力学习,每次考试都是第一,每年都被评为“三好学生”,可是,有什么用呢?还是得不到一点认可,得不到信任和支持。
父亲回到家,询问了母亲我被罚跪的原因,留下一句“打得好”,进了里屋看电视。妹妹玩耍回来要拉着我起来去吃饭,我甩开她的手,仍倔强地跪着。母亲说,只要我肯认错,就可以起来吃饭。我没错,错的是她,为什么要认错?我固执地不愿妥协,背仍然挺得笔直。直到夜深,所有人都已入睡,没有人会在意一个12岁小女孩的坚持,这样的坚持已没有了意义。起身,头一阵阵发昏,双腿也颤抖着站立不稳,我咬着牙,扶着墙一步步挪回了屋里。
04
当我终于到达教室门口时,里面已经开始上课,大家安静地做着题,黄老师来回走着查看,而我一身狼狈——抄近道爬一座山时滑倒了,浑身湿透,满身泥污。黄老师发现了我,将我带到办公室,用毛巾帮我擦头发,满脸心疼。被石头硌疼了脚底我没哭,滑倒时擦破了手掌我也没哭,却在看着黄老师关切的眼神时,我一下子红了眼眶,哽咽道:黄老师,我爸妈不愿交择校费,我不能去参加考试了。黄老师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就像秋天轻轻飘落的一片落叶。她安慰着我:不考就不考,你把知识学到手,以后总是有用的。
道理我都懂,但终究心里有了刺。我变得很沉闷,回家不愿说话,课上常常走神。周六的课已没什么必要上,可我还是按时出门。母亲拦住我不让去,我回怼她:也没让你出钱,凭什么不让我去?但我并没有去学校,而是一个人在半途的黄果树瀑布旁待着,到放学时间再回家。这是我第一次逃学。
那瀑布在我心中一直是特别神奇的存在,所以当我无处可去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它。瀑布落差有十几米,一棵硕大的黄果树沿着山崖生长着,纵横交错的虬根爬满崖壁,有些根深深扎进了地底。瀑布的常年冲刷下,形成了一个不大的水潭,但是极深,水漫过水潭往下游奔流,形成一条小溪,灌溉着这一方土地。这里是我们的乐园。有时放学后,我们会沿着黄果树的根爬下,以此抄近道,却在水潭旁嘻笑打闹,脱掉鞋子挽起裤腿在小溪里摸鱼虾、拾贝壳、掰开石头找螃蟹。
每个周六我都到瀑布那,在水潭边找一块石头坐下,书包扔在草丛里,脱掉鞋子,光着脚丫拍打水面,听着瀑布的轰隆声,发呆或是胡思乱想,或是捡起一块块石头胡乱扔在水潭里。
时间不语,奔涌向前,并不会因为个人的烦扰而有所改变,就像我扔在水潭里的石头,并不会对水流造成任何影响。小学时光很快就结束了。毕业典礼后,黄老师特意嘱咐我,镇上有两所中学,镇中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差,一定要读县职中,学费1500,入学考试前50名退学费。我低头不语,回到家,把黄老师的话机械重复了一遍,并没有报任何期许。母亲这次倒没有直接拒绝,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也许我最近的状态也让她有点担忧。
某天母亲赶集回来,兴高采烈地说:我给你报好名了,镇中,还是尖子班,只需要交200块学费。
果然。
05
暑假的生活一塌糊涂。我失去了学习的动力,整天和小伙伴们漫山遍野疯玩,摘野果,摸鱼虾,拿家里粮食去野炊……后来,母亲不让我出门,我就躺在他们的床上,摇着蒲扇整天看电视,把父亲买的CD一张张播放,拿着话筒大声唱歌,直唱到声音沙哑为止。就是这几坨铁,让我没法学我想学的,我要好好感受一下几千块钱带来的快乐。
某天下午,我正跟着MV唱着韩宝仪的《舞女》:多少人为了生活,历尽了悲欢离合,多少人为了生活,流尽血泪,心酸向谁诉。这是父亲最喜欢的歌手,家里好多张她的CD,还有卓依婷的,以及各种民歌,总之父亲喜欢的都有,而没有什么是适合小孩子听的。母亲推门进来,粗鲁地关掉电视,拉着我出了门,递给我一把小一点的锄头,让我跟着她去挖对面坡上荒废的干田,准备浇灌后种菜。
我扛着锄头,默默往前走。下午三四点的太阳仍炙烤着大地,薄薄的凉鞋底踩在滚烫的土地上,和光脚没太大区别。刚走到田头,就已浑身是汗。我仍然一言不发,在母亲的指挥下,从田的一个角开始挥舞着锄头,挥洒着汗水。
所谓干田,顾名思义,就是没水的田。这片山坡上紧挨着有很多梯田,都成了荒废的干田。以往村里人家还很多时,常常相约着一起翻整田地,一起注水浇灌,这些田里也能存住水种上粮食。后来,进城的人越来越多,连坡底水田都渐渐无人耕种,这些很难存住水的田自然都荒废了。
常年缺水又被太阳暴晒过的干田,硬得像石头,一锄头下去只能带起表面的尘土块。我用尽全力在同一个地方挖了十几次,才看到土有一点点湿。母亲说还不够,至少还得挖上十厘米。我不置一词,埋头继续挖着,心里在怀疑,这个暑假我们娘俩是否能翻完这一块干田。没挖多久,我的两个手掌都磨出了水泡,一碰就钻心的疼。母亲在田坎旁的柑橘树上扯了一根刺,帮我挑破水泡,挤出半透明的液体,并没有让我停下休息。直到我挖出一条一米左右的沟渠,被太阳晒得有些头昏眼花,母亲才让我停下,递给我一杯水,我这才发现母亲准备了一大壶带点棕色的水。我一口喝下,有点苦涩,但感觉精神了不少,我望着母亲,她又给我倒了一杯,说道:里面加了十滴水,是有点苦,但解暑。喝完水我又拿起锄头挖着地,母亲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等到太阳西斜,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出了长长的炊烟,母亲说该回家了。我直起酸疼的腰,看到母亲已经挖了一大片,而我只挖了她的十分之一不到。
之后,母亲似乎是为了折磨我,抑或是消磨掉我多余的精力,每天天不亮就叫我起床,背着小背篓去地里干活,掰玉米,摘豇豆,打猪草,扯落花生……她给的理由无可辩驳:早上凉快,干活不热。遇到赶集天,就让我背一背篓菜,她则挑着一担菜,到镇上集市去卖,几毛几块地收着钱。下午照例去挖干田。
如此过了半个月,我两只手反复磨出水泡又挑破,已起了茧子,腰更是酸痛得直不起来。一天在挖干田时,母亲问我:干农活好还是读书好?不想以后待在农村就给我好好读书!我没回话,在心里呐喊着:我一直知道读书好!我一直在努力学习,比任何人都努力!可是你们不支持我,我的努力没用了啊!母亲面对着我一如既往的沉默,也变得沉默了,两个人,朝着不同的方向,一言不发地挖着地,挖地的姿势如出一辙——在太阳下低着头弯着腰,流着汗水默默耕耘着——与千千万万辛苦在地里劳作的人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在离暑假结束还有一个星期时,整块干田被完全翻了一遍,铺满新鲜的土壤,只需要浇灌上水便能播种粮食。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真的是我和母亲两个人能做到的吗?我看着和周围荒草遍地的干田形成鲜明对比的成果,呆愣住了。那一刻,我想了很多很多。我想,如果,我只能生长在这荒田里,我是否该就此认命任由自己荒芜下去,还是,拼了命去努力,把这荒田变成能让种子生根开花结果的沃土?我想,如果,我只能去最差的学校,我是要和那些最差的学生一样自甘平凡堕落,还是,努力冲破牢笼,去追求更多的可能?
我心里已有了答案。
开学那天,我独自背着行囊走进镇中的大门,我相信,我会在这所破破烂烂的中学,绽放出无与伦比的光芒。再贫瘠的土地也能开出花!
06
二十多年过去,我研究生毕业,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我成为了母亲逢人便夸的骄傲。
一次席间,母亲又在亲戚面前夸夸其谈:我大女儿读书完全靠个人,保送进的高中(当年没让我考的重点中学),又考上了重点大学,一点都没让我们操心。
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当年上初中要是你们肯出钱让我去考试或者读县职中,说不定我还会考更好的大学呢!我们当年唯一考上清华大学的那个男生就是读的县职中。
母亲头也没抬,淡淡地说:那也是没办法,我们养鸡把钱亏完了还欠起一两万高利贷,去哪儿找钱给你考试嘛!
听着母亲的话,我一下释然了,父母并不是不支持我,这就足够了。
我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块翻过的干田,还有那棵长在瀑布旁的黄果树。黄果树的种子因为种种原因只能播种在崖壁上,那里并不适合生长,有可能随时会倒塌掉落,但它没有放弃对生命的渴望,而是一点点把根朝着可能有泥土的地方生长,抓紧所有让根牢固的希望。终于,它把根遍布整块崖壁,让根深深扎进泥土,让自己牢牢站立在山巅瀑布旁,成为了一道最靓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