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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火机的男人

2024-07-11  本文已影响0人  乌啼_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卖火机咯!”在南方炎热的夏日正午,一个半秃了头,皮肤黝黑的男人拉着一箱子货,沿着街边的一排铺面走着。

“明火,防风,滑轮,各种都有,漂亮又好用!”他又吆喝一句。

太阳高悬天空,射出的光刺眼又灼热,他不觉低下头,汗水浸湿了他单薄的黑色背心。这样的天路上就连蟑螂都不会有,何况是人,他放眼望去,被日光照得亮亮的人行道上没有一个人。他走进了沿街一家卖烟的铺头,挡风机吹下的夹带冷气的风令他浑身畅快不少。

“老板,打火机,顶好又漂亮的打火机,需要吗?”

店家是个看着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戴着石英手表,正看着手机,看也没看他,只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老板,我这打火机可漂亮了,放在你这整洁的店面里卖再合适不过,要不我先拿出来给你看看。”说着,他低下头就翻起纸箱。

店家看了他一眼,再次摆了摆手。

“出去出去,别耽误我做生意。”他没好气地说。

“你先看看再......”

“出去。”

他放弃了,将翻出来的那盒他自以为最好看的打火机又放了下去,走出了店门。扑面而来的热气令他略微眯起了眼,他咕哝一句:“起码也先看一看啊。”走了。

往前走过几步,是个五金店,一位有些肥胖的中年女人正坐在店里,露出光光一大截粗壮的胳膊,正算着账,一旁大而嘈杂的风扇吹出满是热气的风。他走进来,有些怀念起方才那家卖烟的店。她看了他一眼。

“老板娘,顶漂亮的打火机,看一下吗?”

“多少钱?”她低下头继续算账。

“明火二十五,防风四十,滑轮三十五,都是顶漂亮的款。”说着,他便低下头翻找起来。

“太贵了。”

“老板娘,这不贵了,你看过我这货就知道。”

老板娘没接话,他翻着箱子,拿出他最满意的三款来,摆在台面上。

“十五,三十,二十五。我跟你拿。”

“这我都亏死了。”

“那我不要了,你拉走吧。”

“三种都拿,九十给你。”

“我可以拿十套。”

“八十五给你。”

“八十。”

“八十的话我就亏本了。”

“那你拉走吧。”她低下头,重新记起账来。

他在心里盘算着,一套的成本是七十左右,十套的话倒也能赚个一百。

他假意出门,她毫不挽留,他没有办法,只得掉头又兜转回来。

“八十就八十吧,给你就是。”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了句:“往来生意也不能光图个买卖。”

“拿五套。”她记着账说。

“不是说十套吗?”

“先要五套,另外五套下次找你拿。”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这......好吧。”终究还是能赚一点,他蹲下来取货。

“你把各款都给我看看。”

她精挑细选一阵,最后只拿了四套。他收下钱,又沿街找起了下一个买家。

他早上七点就出了门,拉到现在只卖了八百的货,其中还有许多讲价的,实际也就赚了一百多些。尽管早中午都是吃的两个馒头只用去六块,这一百多些的收益也仍然太少。他感觉很渴,口干舌燥,从家里带出的水被太阳晒得热极了,喝下去丝毫无法解渴。他盘算着想买瓶汽水,但那样的话又得用去三块,他嫌太贵了。

头顶烈日,他又走了一个中午,没卖出货,反倒是被热得有些晕厥,整个人昏昏沉沉。他走到临近的商场,寻了处门口阴凉处,坐了下来,蹭着点大门飘散出的冷气。商场里的人很是不少,他们在里面悠闲地走着,逛着,手捧着冷饮,有说有笑着。他看着看着,困意袭来,倒在地上沉沉睡去了。

再次醒来时已是下午了,太阳不那么大了,面前的广场已不再被阳光直晒着,而是一片阴凉,许多孩童正在此玩耍着。他看到其中有个年轻的母亲正怀抱着一个看着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孩走在路上,不免想起了自个的孙儿。他的孙儿是去年生的,下个月也就要满一岁了,看起来就同那婴孩一般大。过年至今他已有半年没抱过他了,很是念想。

“铃铃铃!铃铃铃!”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看到是弟打来的电话,皱紧了眉头。

“喂?”

“哥,是我。”

“弟啊,好久不见,近来好吗?”

“人倒是还行,就是......”他的语调有些犹豫。

“就是什么?”他有些猜到他要说的事。

“上次跟你说的那个钱的事,哥你也知道,健伟就要娶人了,我想着要不你先挪一些出来还我。我也实在是没有招了。”

“我明白。两年前志威娶人时,也是多亏了你挪出那四万来借,不然我又哪娶得着媳妇。弟你宽心,我无论怎样会挪一些还你,给健伟娶人。”

“好,那就麻烦哥了。”

“嘟。”他挂断电话,拉着货往铺面多的地方走去。

志威是他的独子,很受他和妻子的疼爱,但他们疼得过了头,以致他到很晚才懂事。志威生得俊俏,也还算高大,有时他看着并不美丽的妻子,总好奇他们二人是怎样生出如此俊俏的孩子的。后来他渐地看明白了,孩子在他好看的地方随他,在她好看的地方又是随她,结合了二人容貌上的优点,才生长得如此俊俏。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快满三十五岁时才结了婚。并不是他不讨女人喜欢,只是那些喜欢过她的女人都嫌他太过不成熟,不敢将一生托付于他。后来他常常反思此事,得出的结论是他给儿子的保护过了头,才阻碍了他的成长。就算如此,幸运的是毕竟还是娶了人,尽管两年前一家人为此焦头烂额。彼时双方谈起婚事,亲家要求彩礼二十万,态度强硬。这大大超出了他心里的预期,毕竟依据他们当地的习俗,彩礼一向是不超过五万的。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应了下来,尽管他对拿出这么多钱来没有把握。他不敢不答应,他担心儿子再讨不到老婆了。亲家走后,他唤来儿子,询问他剩下多少钱。儿子将各张卡里的钱东拼西凑,除去信用卡里的欠款,剩下两万。他也把自己卡里的钱都加起来,六万。奇怪,他和妻子一向省吃俭用,不知怎得竟只剩下这点钱了。过了一会儿,他想起来了,几年前儿子向他借去十万做生意,赔了个精光,后来他还帮儿子偿还了那时欠下的五万欠款。他摇了摇头,恨儿子无能,很想大骂他一通。后来还是作罢,当务之急是去凑钱要紧。彩礼二十万,置办三金酒席的钱少说也得预留十万,还差二十二万。他拉下脸跑遍了所有认识的人家,借来十四万,还差八万,只能去贷款了。但据说贷款的利息高得吓人,听人说这是死路一条。他犹豫再三,决定还是在一天晚上一家人坐下来吃饭时将苦衷说给了那时还没嫁进家们的儿媳听。那时她也三十岁了,急于要嫁人,也还算明事理的人,在他同她说过之后她回去便将此事说给了亲家,彩礼便“只”要求十万了。这下钱算是够了,一切顺利进行,去年儿媳还给他生下一个大胖小子来。结果正在这高兴的当口,却有了新的变故。在县里开了许多年的小店尽管生意不算太好,却也一直足够维持一家子人的生活,但今年却续不下来了。房东将这块地皮卖给了政府,此时政府正在那里大兴土木,据说是要建造一个大商场。因此小店开到去年年底便被迫歇了业,好在是年后儿媳也复了工,孩子就托付给了妻子,夫妻俩的收入勉强足以维持家用。只是去年孙儿出生至今身体一直不大好,跑了几趟医院花去了不少的钱,导致这一年来几乎没存上什么钱,两年前的欠款还有近十万没还。但只要孙儿没什么事,他就心满意足了。为早日凑够钱还上人家,他年后也就来到市里干起这卖火机的生计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头,懊恼自己方才躺得太久了。他沿街走着,看到了那家熟悉的便利店,拐了进去。

店家是个年轻的男人,正看着书,印象中他每次来时他都看着书。

“老板,火机卖完了没?”

店家看了他一眼,夹进书签,将书本合上。

“稍等。”他打开身后的柜子看了看,“现在多少钱?”

“还是一样,明火二十五,防风四十,滑轮的要不要来点?”

“滑轮的不要。明火二十,防风三十五。”

“老板,你每次都这样讲价,我都没有钱赚咯。”他做了个为难的表情。

“要是没钱赚,你还会常来吗?”

他一时语塞,笑了。“要多少?”

“明火五盒,防风三盒,凑个整数,二百块钱就是了。”

“还是你们年轻人会做生意。”他苦笑着,蹲下来翻起货品。

“阿叔,还是要那两款。”

“好嘞。”

“你说,现在社会像你这样看书的不多见了。”他将货品放在柜台上。

“我也只是闲看看,打发时间。”店家看过数目,从抽屉里取出两张百元钞递过去,把火机收进身后的柜子里。

“那也比看手机强得多。我看现在的人,走在路上都盯着手机,整日刷着视频。”

“我倒像是个古典派了。”店家笑着,合上了抽屉。

“小时候我也梦想着要读很多书,结果长大后连字都认不全。”他的头轻微往左偏,好像在想着许久以前的事。

“这生意好挣吗?”店家问。

“不好挣,我早上七点出门拉到现在,算上你这,也才卖了一千块钱。”

“能赚多少?”

“哪有钱赚,”他摆摆手,“也就能挣几十块钱,两顿饭下去,就啥也没剩了,白干一天。”他拿起水瓶,发现里面已经没水了。他看着货架上的水,犹豫着要不要买。

“阿叔你拿吧,我请你喝。”店家好像看出了他的心事。

“这多不好。”他忙摆着手,“我付钱。”说着他从货架上拿起一瓶最便宜的水,就要付钱。

“这没几个钱,我请你喝就是,叔你过意不去的话,下次再给我便宜点。”

“再便宜都没钱赚咯,我还是付你钱吧。”他依然捣鼓着口袋。

店家将水塞到他面前,执意要请他,三番推脱后,他还是接了下来。“那谢谢你了,小伙子。”他向他道别,走了出去。

他想起弟打来的那通电话,去到就近的银行里查了余额。一万两千三百一十六,他手里还有一千八百五十。他拿起笔在纸上将他们一加,合计一万四千一百六十六。他留下那五十块钱,将剩下的一千八百块兑换成整钱存了进去,还差俩万六千块。走出银行的门,他先向内兄内弟分别打去电话借钱。尽管他还欠着他们的钱,但想到他们家境都还算不错,还是厚着脸皮又向他们分别再借了五千块钱,这样就只差一万六千块了。之后他又向儿子打去电话,简单说了几句旁的话之后,他将话引入正题。

“志威,健伟就要讨媳妇了,你叔他手头紧,我想着咱先把他当初借我们的钱还上。”

“可我最近还准备着跟朋友合计点什么,正想跟你借些钱嘞。”

“健伟就要娶媳妇了,急着用钱,这钱我们无论如何得先还上。”

“可这样我那合计的事......”

“当初没你叔借那四万块钱,咱有钱娶人家慧灵吗?这是多大的恩情!现在健伟要娶,你叔筹钱筹得焦头烂额了,什么事你都得往后放,咱怎样要先把钱还给人家。”

许久没回应。

“喂?”他冷静了些之后,说。

“爸,还差多少?”

“我找你大舅小舅借了一万,我这里有一万四,还差一万六,你手里有多少?”

“爸你放心,我这里有一万六,晚上就给你打过去。”

“要是手头紧的话你先打一万五过来就成,那剩下的一千我晚上去多跑几家,怎样都能凑到。”

“没事,爸,我手里有。”过了一会儿,他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了句,“我手头不紧。”

电话挂断之后,他长舒了一口气。关于弟的那份钱总算是凑齐了,不至于误了他的事,愧疚终生。他想起儿子两年来的变化,有些欣慰,他总算是渐地长大了。不知怎得,他想起莫言一本叫《晚熟的人》的书,尽管他没有看过,也无法看懂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但这书名他却听内兄提起过。他觉得这书名格外得好。有人两岁不到说起话来便滔滔不绝,有人已近五岁都只能吐露几个简单的字,但终究他们都能学会说话。有人十来岁便少年老成,懂得察言观色,有人三十过几岁还稚气未脱,我行我素,但他们终究都会成熟。他觉得儿子便是这后一类人,他觉得这“晚熟的人”用来形容他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他想起了一句俚语“是金子总会发光”,他一直相信儿子便会是那“晚熟的金子”。

他又沿街走了许久,直到天黑下来,肚子饿得没力气时,他才左顾右盼,寻了家便宜的面馆走进去,要了一碗素面,八块钱。老板娘将面放到了他身前不大干净的桌上,上面撒有少量的大葱和蒜。他一口气喝下半碗汤,咸咸的,好喝,随后他大口吃起了面。“老板娘,再帮我舀些汤,可以吗?”他说得极有礼貌,作出笑颜。她没好脸色地撇了他一眼,又给他舀了半碗汤,他赶忙向她道谢。原本他并未吃得很饱,但这半碗汤下去,也就饱了。他付了钱离去,走到另一边的街道上又吆喝了几圈,再卖了些货。

九点多时,志威打来电话,说是钱已经打来。挂了电话,他赶忙去到临近的自助取款机处查看。可他一向用不明白这个,站在机子前捣鼓了半天,还是一头雾水。还是旁边来取钱的一名年轻男子帮他解了围,他靠过来,帮他点了几下屏幕之后,上面就显示出余额了。他警惕地回头撇了一眼,只见他早已背过身离去了。他转过身来,将头挨得很近,数着上面小数点前的金额。“个,十,百,千,万。”他又数过一遍。“个,十,百,千,万。”再次确认过金额是三万之后,他退出了界面,把卡取出。这他是会的。

他给弟回去个电话,告知他明天早上便把钱打过去,让他发来卡号。他拿起笔,借着路灯在纸上将其写下,又同他再确认过两遍,才挂了电话。

走过明亮的大路,他拐过几条小道,进到城中村里,一边算着账。“下午卖去五百,晚上又卖去三百,其中有几个没怎么讲价的,赚了一百五左右,加上早上赚的一百出头,再除掉早餐的三块,午餐的三块,晚餐的八块,大概剩下二百五左右。马马虎虎吧。”回到家时,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近十点半了,与他同住的堂弟正坐在椅子上看着不大的电视。房子是一房一厅的,有些狭小,窗户对着隔壁楼的那户不过俩米。这是典型的城中村房子,装修自然也是好不到哪去,但胜在便宜,合上水电一个月也不过两千五百块,兄弟俩人分下来一人也就一千二左右。其中客厅和房间各摆着一张床,堂弟做着菜市场的活,每日起得要比他早许多,也就将房间让给了他住,他感谢他的好意,受了下来。

洗过澡,他躺到床上,妻子给他打来视频通话,想必是要让他看看孙儿。他喜悦地坐起,看到堂弟已在屋外沉沉睡去,小心翼翼地起身合上了门,再坐下来接起通话。妻子正抱着孙儿坐在沙发上,热情地朝他招手,画面中孙儿笑得很是灿烂,稚嫩白净的脸庞流露出无限的美好。他忍不住幸福地笑了,小声唤着孙儿的名,尽管他还听不懂自个的名。电话那头时不时传来儿子和媳妇的说话声,画面后方的房间里亮着灯火,想必是他们正在里头说话吧。过了一会儿,儿子从房间里走出,来到妻子身旁,轻唤了声:“爸。”随后问起了他在这边的生活。那是何等美好的时刻啊!

电话挂去,他躺在小而硬的木板床上,刚才的画面仍然不断在他脑海里游荡着。他开始期盼半年之后的春节,那时他将回到家里重新抱起孙儿,一家人围坐在桌子上吃着团圆饭。他重又有了动力去面对明天枯燥乏味的生活,也适时地想起一句话来“若是没有那些平淡的日子,幸福的日子也就不显得幸福了。”真是顶好的一句话,他是从哪里听到的呢?

“从哪里听到的呢?”

他脸上挂着微笑,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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