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台风过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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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乡亲,预计台风今晚登陆,要注意啊,尤其是老人小孩”
这已经是今天第10次广播了。
迟夏烦躁地翻身好几次,又用被单捂住耳朵,试图与外界隔绝。
可惜,村长是出了名的固执。
当第11次响起的时候,“老人小孩”这四个字突然被风拉得很长。
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迅速起身,胡乱地找了一会车钥匙,没找着,只好踩着单车就往小路方向去了。
小路尽头有大大小小的几间超市,收银处都排起长龙,甚至有一间还贴出干粮一律售完的告示,颇有当年日本核辐射国人抢盐的气势。
她从小就喜欢走这条荒草丛生的路,因此,比起人人都爱走的公路,由它陪伴的次数反而更多。
二年级那会,母亲载着刚满周岁的弟弟去外婆家,叮嘱她跟在后面。但她一心想和母亲比赛,于是,到分岔路便悄悄抄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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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傍晚,风开始变得不怀好意。
迟夏索性把车推进院子,想着外婆现在肯定坐在竹椅上,静默地感受缓缓流过且即将消陨的时间。
她径直走进里屋,开口就说:“外婆,台风要来了,我来陪您。”
外婆喜出望外地说,阿夏真乖,一放学就来找外婆,别乱跑,我去买水果糖给你吃。
此情此景,到底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换作以前,每次刮台风,外婆都会为庭院的草木忧愁好久。
那时,外公尚在人世,他们将日子过成诗,一起栽培植物,每天迎着第一缕晨曦,灌溉、施肥、修剪,终得繁茂景象。
后来他生病离世,她便无心打理庭院,更不再是那个连打扑克牌都争强好胜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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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戛然而止。
她一把拉回外婆:“我不吃水果糖,还有啊,我都毕业五年了。”
可偏偏,外婆还沉浸在哄小孩的状态里:“那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她说,什么都不吃,您别出门就行。
外婆有点苦恼:“什么时候才能出门啊?”
她淡淡地回答,台风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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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完,她便趴在窗台盯着外面的树看。那桂花真是小巧,专挑枝杈生长,一簇簇桂米压弯了腰,饱满得恰到好处。
用来做香囊、桂花糕、桂花酒最好不过了,她正美美地计划着,突然啪的一声,只能感叹那桂花树终究躲不过这一劫。
这时外婆又问,什么时候才能出门啊。
她耗尽最后一点耐心说,台风过后。
未曾想,又问了第3遍。
她大吼:“走走走,我不拦了。”
外婆不敢吱声,如同一个犯错的孩子,不知所措地低下头。
随后又小心翼翼打开衣柜,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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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对于旧物,她是留着的。
“阿夏,你来。”
递过来的,是一叠皱巴巴的本子。
她一目十行地翻着,直至读到这篇日记,终于忍不住飙出泪来:
阿耀同志,你在那边还好吗?我们的外孙女念五年级了,她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吵死人了但也蛮可爱的。
今天刮台风了,这孩子坐不住,老问我何时才能出去玩,我告诉她要等台风解除。她又问,我又答,她问了11次,我答了11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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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些句子,迟夏晃晃悠悠回到从前的台风天。
“阿夏,吃饭咯。”
记忆里,外婆总这样一声长一声短地唤着,端出的饭菜全是爱吃的,但她最期待的永远是丸子汤。
食材都是从小贩那里买的。丸子是猪肉做的,为了入味,特地切个十字,熟了就绽成一朵花。加上酸菜,肉馅,水豆腐、切碎的芹菜,再撒点蒜米,用一只单薄的小锅承载起来。
多少年过去,仍觉得这是一道人间美味。
而对于美味,迟夏还有个坏习惯。那些年吃完饭,她总要用筷子在盘里画个圈,表示对菜的肯定,就像她解完一道题,最后郑重地画一个又圆又浓的句号那样。
但外婆的那份汤,满意程度不是画个圈就能表达清楚的,要知道,那时她每次吃完,足足要在锅里画十来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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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外婆早就不做丸子汤了,不再精明能干,变得絮絮叨叨的,这不,又提及算命先生说她最多活到79岁的事了。
迟夏偷偷地笑了,想着79的坎已经跨过,已至耄耋之年的外婆,是不是必定能够长命百岁?
带着这串疑问,她进入梦乡。
夜里,台风如约而至,像一只怪物穿梭于大街小巷时,留下的巨大动静。
她做了一个梦,是台风过境后的安静时光。梦里的她在看一册散文,醒来只记得,笔尖来回划着这段话:
外婆,我有很多话想问你。
我想问,人生有多痛。
我想问,承受有多痛。
我想问,仅凭忍耐,能否度过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