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随笔美丽国度一直写到老的故事

《记得》

2017-03-24  本文已影响32人  蒋子玉
图片来自子玉原创

那一年,我出生了,是个儿子。家里又多了一口人吃饭,穿衣,还多了一份牵挂。

小时候并不了解这份牵挂对我有多重要。

父母亲开着金蛙牌儿,十四马力的三轮儿车,跑绥化,跑哈尔滨做些小买卖,经常后半夜两三点钟才到家。三轮车像机关枪一样,哒哒哒,哒哒哒地开进小院儿,总令人激动,欢喜。也许我睡眼惺忪,不愿离开热乎乎儿的小被窝儿,但我的确很在意,父母亲推开门,拉亮灯时,我正盯着他们的脸看,恰巧又被他们发现。我迅速地藏进脏兮兮的被窝儿,父亲将冰一样凉的大手伸进来,摸我。这一晚,我不再感到担心害怕。

后来,父母亲离开了故乡,这一离就是万水千山,不见归期。每逢开学要交学费而又拿不出的时候,常常被人这样问起:

“你爸妈还没回来呀?”

我红了眼圈儿,点点头。

“他们去哪儿了,在干啥呀?”

我摇摇头。

“他们是不是不管你们了?”

我低着头,手指用力摩挲着衣脚儿。

如果说,仅仅是因为交不起学费,叫我抬不起头;吃不饱饭,叫我精神萎钝;被人嘲笑,叫我无地自容。那么藏在我心里不愿说出来的苦闷才是切肤之痛。

我多希望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我多希望爸妈,一直都在我们身边。

那时爸妈离家一千里,现而今我离家两千里,个中滋味才略略体会到几分,出门在外,讨生活,并非易事。

童年时天真无邪,少年时懵懵懂懂,成年时你侬我侬,而立之年时事业有成,一切的一切都自然而然地步入正轨。这是最理想的生活状态,却似雾里看花,水中捞月。有的人,轻而易举地就能得到,而有的人则必须要穷极一生的努力和付出才能拥有。

小学一年级,学校开运动会,我兴冲冲地报名参加了60米的比赛,鞋大,不跟脚儿,没跑几步,鞋子就摔飞了出去,当别的孩子奔向终点的时候,我单腿儿蹦哒,返回去捡鞋子穿。

小学三年级,因为没有白裤衩儿,运动会没参加上,伤心了好几天。

小学五年级,跑200米,开始跑挺快,后来没力气了,弄个倒数第二。

初四时,比较幸运,3000米,混个第三。

在异地借读,念初三时,3000米终于获得了第一名,用时11分10秒,这是我学生时代首次当上赢家,对我而言,意义非凡。

高二,3000米又得了个第一,几乎晕倒在终点,有很多人关心着,鼓舞着,那一刻,幸福至极,虽然上气不接下气,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腿在哪里,但是没有一丝遗憾。

大二,5000米跑个第三,于终点前100米,奋起直追,50米处超过一人,20米处超过另一人。

在异地借读时,住校。每周末放假一天半,都要去办公室向女班主任请假,然后回爸妈租住的小屋和家人住一宿,亲近亲近。第二天天蒙蒙亮就得在睡梦中爬起来,收拾好东西背起大大的书包往学校赶,用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地缩短自己和学校之间的距离。

在一个丁字路口转弯两百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对老夫妻在那里支了一个简易的帐篷,架了一口锅,炸油条,卖给起早上工的建筑工人和骑着自行车扛着锄头去铲地的外乡人。

回到学校,推开寝室的门,一股浑浊而又熟悉的热浪迎面扑来,叫人有些措手不及。幸而片刻之后就适应了,大家还在熟睡当中,呼吸是一声接一声儿。放下书包,坐在床上,还是很想念和家人待在一起的短暂时光,虽然拥挤,虽然忧愁。

那个丁字路口儿曾经出过一场众说纷纭的车祸。很不凑巧的是,那天我打那里经过,看见了一个人爬在车轮旁的地上,一动不动。重型大货车因紧急制动,巨大的车轮在灰白的水泥路面上留下了长长的黑色印记。警察和120急救车都还没赶到,围观的路人越聚越多,我以为那人只是晕倒了,如同夏天中了暑,躺一会儿,凉快凉快就会好的。后来听旁人讲是从他家邻居那儿听说的,是他自己故意往大货车地下钻的,可能是因为儿子不孝,以至于他伤心绝望,才寻了这么一个决绝的短见。传说警察在他的上衣兜儿里发现了个信封儿,信封里面具体装些什么,外人无从知晓。

周六下午回家路过那里,能遇见几个头戴橙色安全帽,手里端着钵儿去食堂盛了饭菜,找地方大快朵颐的人,白米饭上面是白菜土豆条儿,白米饭下面是白米饭。

他们住在路边的一间车库里,车库的门大开着,两排长长的上下铺紧紧地连在一起,车库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

女班主任平时不苟言笑,但对我还是十分和蔼的,虽然自己数学成绩一直不好,老师也从未斥责过,可能她真的知道,我尽力了,只是除了方法不对之外,还有最为要紧的就是智力上的严重欠缺,凡事都是事倍功半,老师也是爱莫能助。

高考结束,等待录取通知书的时日里,母亲和女班主任在街上恰巧遇见了,女班主任向母亲问起我填了什么志愿,听母亲说完了之后,女班主任有些诧异地和母亲说,为啥没报个学技术的,毕业了将来也好找工作。现在回过头去思量女班主任的一番话,有些悔之晚矣的感慨,唯薄技在身,方能存身。

母亲和哥哥夏天在离家很近的街上卖蔬菜,蔬菜是母亲起早搭车去城里的农贸市场批发的,一斤赚几分钱到几毛钱不等,母亲凭借她对行情的预估和童叟无欺的经营,每天都能赚百八块钱。冬天他们裹着厚厚的棉衣在离学校很近的街上卖铁锅炒的瓜子,买卖像铁皮油桶里哔哔啵啵的炉火,通红通红的。铁锅里的瓜子,炙热,滚烫。街上,人头攒动,不绝于耳的吆喝声中,有母亲的也有哥哥的,还有从锅里蹦出的瓜子熟了的爆裂声,伴随着缕缕青烟飘过了头顶,飘进了冬天,飘进了生活,温暖的生活。卖冰糖葫芦的,卖冻梨,冻柿子,冰棍儿雪糕的,卖糖块儿,卖针头线脑儿,香烛纸马的,卖锅碗儿瓢儿盆儿的,都在那个冬天里同母亲和哥哥一起,或左或右,或前或后,混些衣食茶饭。

别人家炒的瓜子只有一种,而母亲和哥哥炒的瓜子有三种,有火轻的,有火大的,还有正好儿的。所以,他们的买卖每天都比别人家的好做,他们不卖完,别人家几乎开不了秤。当然也有效仿的,但炒出来的东西,不是那个味儿。

有一年,瓜子遭受恶劣天气影响,收成不足往常的一半,母亲发现了这个难得的商机,她孤身一人,坐长途客车到很远很远的原产地去购买了大量瓜子。到了冬天,别人家卖瓜子,她不卖反倒是经常去市场上打转转,四处观望。看看市场上的瓜子供不应求了,她才动火,把铁锅烧得热热的,一把铁锹在锅里上下翻飞,分分钟,瓜子就熟了。当时市面上的瓜子两块五毛钱一斤,母亲把价格提高了五毛钱,一斤卖三块,买卖丝毫不受影响,反而比过去卖得更多了。后来别人家都卖没了,母亲把价格提高到了五块,母亲和哥哥被买瓜子的人“包围了”,有的人干脆直接上来抢称,自己秤。瓜子出一锅没一锅,根本供不上卖,那场面甚是热闹。

从那以后大半个中国的瓜子价格,一路扶摇直上,涨到了十多块钱一斤,我总感觉这把火是打母亲这儿开始的。

母亲说,做买卖有瘾,怪只怪家底子太薄,没有大本钱,只能做些小本生意,赚些零钱花花。

初三毕业,放暑假期间跟随母亲和父亲去给地主家铲地,每天凌晨两点半起,扛着锄头去站大岗。从没见过那样的阵仗,二三百人都扛着锄头,黑压压地在十字路口集结。不论出现什么类型的机车,瞬间就可以被人插满,用脚无立锥之地都不足以形容那样的拥挤。不知道当初我怎么就那么大的勇气跟着硬挤了十多天,为了区区三十块钱,真是把命都豁出去了,人之微贱不过尔尔!

记得某天还被人把刚扔进车厢的锄头给扔了出来,那是一个黑脸的中年妇女,一双大眼睛,滴流儿滴流儿地眨巴儿着,她的意思是,那个车是她们先占的,大有肥水不流外人田之意,同是天涯沦落人,相煎何太急啊!如果那时我知道恨是什么,在心里的确有憎恨过她,很多年,很多年。现在倒是越来越记不清了,只剩下一张没面目的黑脸,还隐约记着。

母亲托朋友把哥哥送进当地二高读中专之后,父亲在厂子里上班,没人帮她开三轮车了。她做买卖的心思只能暂且放下,別寻一条道路挣钱养家。

又一个十年,犹如白驹过隙。父母亲创建了自己的事业,且蒸蒸日上。

生活有时候就像坐过了站的公交,车到站的时候,走了神儿,未下车。那么,在下一站就要及时些了。好在,路不甚远,还记得刚才转了几个弯儿。

在我第一次离开家,到外面去找工作的时候,抑郁了一段时间。

那时,我只知道清冷的月夜和无法排遣的寂寥。

知道我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么?

我记住了家的方向,我知道有个家会一直在那里,惦记着我。

2016.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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