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胜散文欣赏|雪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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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北方人,在晶莹的雪国世界里长大,我爱雪。
当我坐在江南古城的一个办公楼里,写下这番话的时候,天正下着雪。雪花纷纷扬扬,像是因我的思念而飘然造访我似的。人,真怪呀,当你拥有她的时候,并不觉得她的可贵;当你失去她的时候,你才觉得她的可爱,才如饥似渴地想她。
当我在北国得天独厚地拥有雪的时候,我并不知道珍爱她,而是骂她,恨她,甚至咒她。现在想起那时候,是生活的重负过早地压在了我嫩嫩的肩头,冰雪的寒冷给我的印象太深的缘故。从我懂事起,父亲被下放了,失去了工作,断了生活来源。我最害怕过冬天,吃的不好不说,有时连烧火做饭的柴火都没有,何谈取暖了。我常常背着篓子,穿着风一紧就凉透了的棉衣,踏着厚厚的积雪,到被雪覆盖着的高粱地里踢茬子(高粱收割后留下一尺左右茬子,一般是等来年开春时连根刨出的),背回家烧火做饭。后来全家加入生产队,每年秋后都能分点庄稼杆棵,烧的问题才有所缓解。入了队,我也成了小生产队员,一到冬天,我常常起大早,挎上粪筐,走大道,转小巷,拾粪卖给生产队作肥料,换几个辛苦钱,贴补家里。冬天拾粪在当时北方的农村很普遍,从事的人很多,如果睡懒觉那收获就甚微了。我至今保持的起早的习惯就是那时养成的。每年的春节前,我都要背上粘豆包、冻豆腐走上近十公里冻得溜滑的雪路,乘火车、转汽车,给生活条件略好一些的姨家送去,常常得到姨家赐给的一些钱物,略补寒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生活的重负使我饱受了风雪的冷酷,哪会有心思领略风花雪夜?现在想来,那时家境虽然贫寒,生活艰辛,风雪给我身上留下了每年都复发的印迹-冻疮,但是我并不诅咒那时的生活,正是艰苦的生活,磨炼了我的意志,培育了我不畏艰难的个性,这大概是我爱雪的原因之一吧。
我对雪的印象的转变是在我参军离家的清晨。那天我穿上新军装,背上背包,在母亲泪眼目送下,依恋不舍地踏着积雪,到公社集合。上了帆布蓬汽车,我知道马上要离开家乡了,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到生我养我的家乡,心头一阵酸楚。不远处的土坡上是父亲和大妹的身影,我不敢去看他们,因为泪水已盈眶,多看一眼都会禁不住哭出声来。我强忍着把目光移向别处。我突然发现,往日里我所憎恨的冰天雪地变得异常美丽可爱。冬雪将村镇紧紧地包裹起来,闪着耀眼的银光。天是白亮亮的,地是白亮亮的,房子是白亮亮的,满目皆是洁净的银白。最令人惊异的是路旁的树木,枝条上满是结着的长长的雪絮,枝枝蔓蔓,交错网连,沉沉累累地向下垂着,蔚为壮观,宛如安徒生笔下的童话世界。前几天看电视,得知一些人为了去吉林看雾淞,不远千里奔去,一睹天公的创造。雪国世界已经是一大景观了。我觉得那时家乡所见到的情景,可以与如今闻名遐迩的吉林雾淞相媲美,其实在东北的冬天到处可见这种奇观。那一刹那,我震颤了。雪真美呀!可惜我就要离她而去,再也没有充裕的时间让我细细地慢慢地来赏她呤她赞她爱她啦。人最大的哀痛莫过于生离死别,当我发自内心地对雪产生激情时,却要离她而去,留下了雪白的依恋。汽车启动了,雪渐渐地离我远去,我久久地望着皑皑白雪,心似乎是被什么堵住了,是那般地疚痛和无奈。
一转眼在南京住了十几年了,对雪的爱恋与日俱增,记得一年春节放假,一家人饭后看电视,电视里正播送一部北方的电视片,屏幕上一派北国风光、雪国世界。看着看着,我禁不住心头一热,热泪夺眶而出。妻儿惊呆了,以为我发生什么事。她们越是追问我,我的泪水越是流得多,最后放声大哭起来。那次是我哭得最伤心、最酣畅的一次。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雪的恋情凝成了情结,似乎只有雪才能溶解它。每到冬季,我十分关心天气预报,一见寒流南下,心里禁不住怦怦然:令我思念的雪要来啦,雪来看我了,我能够看到雪啦。我庆幸不在海南工作,若是那样,我的一腔雪恋,终没有爱心如愿的可能。
窗外晶莹的雪花在飘舞、跳动,像无数纯洁的白精灵,降落人间,给人以玉白,以圣洁、以美韵,以启迪。写到这里,我放下笔,我要尽情去拥抱我爱着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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