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一世繁华(39)

忆(三十五)缘尽相见却不识
历尽千难万险,小沐终是寻到了断崖阁。虽说“千难万险”,夸张是夸张了些,却也着实费了一番心力。比如掉入河中全身湿的像只落水狗;比如爬上半山腰掉落险些被摔死;再比如,误入荆棘丛,差点被成精的荆棘刺死。诸如此类……
只是这断崖阁,与断崖,可曾有半点关联?眼前的断崖阁,分明是一山中院落,院外也并非断崖,一路平坡,延至山脚。这不符之名叫小沐走了不少冤枉路,她撇了撇嘴,顺带咬了咬牙,算是解解气。
殿上枫陌半依软塌之中,好生惬意。那红衣少女亦在一旁。再往旁了看,一贼眉鼠眼之人不时地望向她。而她,本是无意回瞥了那人一眼,可她于他眼中,分明瞧出了深深恐惧,他眼神躲闪,不自在地咽口唾沫。
倏地,小沐恍然大悟,她好笑地对着那人说道:“你放心,我自小到大,从不吃老鼠。”说完还做出一副嫌弃模样,重重地摇摇头。
迹魂心思被看穿,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尴尬异常。眼前这女人,法力甚微,根本不足为患。奈何他天生鼠性,见了猫族便由内而外,不由自主地生出畏惧!
枫陌轻拂手中折扇,看向来者。只见那人,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周身脏乱,脚下还滴着水。倒叫枫陌吃惊不小。
“你当真毫无法术?”本以为这女人故意借口接近他,他抱着玩味心态,倒想探出她意图,才戏弄于她。怎料她实实在在的,真是脓包一个!
“我若是仙法无边,又何需拜你为师?”小沐些许沮丧,伸手摘了发上枯草,又理了衣襟。虽无大用,但还是本能地动着手,不愿自己过于狼狈。
枫陌嘴角抽动,眼中有不一样的光,一闪而过,未得旁人察觉。一拂袖,小沐瞬时换了新衣新颜,再无方才邋遢踪迹!从榻中缓缓而起,走近小沐,突然道:“自今日起,此女……”
似是忘了些什么,枫陌转而看向一旁的小沐,“你叫什么名字?”
“小沐。我家族唯有一姓氏,樊。”小沐答道。
枫陌若有所思,继续说道:“今日起,小沐便是本帝座下唯一弟子,尔等见了小沐,要如同见了本帝那般恭敬。如有违背,格杀勿论。”
枫陌语气平缓,“格杀勿论”四字却格外加重。
枫陌的言辞令小沐受宠若惊,紧咬着下唇,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笑出声来。即便如此,也还是难掩上扬的嘴角。拽了拽枫陌衣角,低声道:“不必如此,我不想让自己特殊化。”
枫陌未回话,表情却微妙。
只是他这一声令下,惊呆了殿下包括侍卫、婢女在内,所有的人。落樱与迹魂更是相视无言,满腹狐疑。心道这叱咤三界的头号魔王枫陌,他座下哪有什么徒弟?他这一世只认两种人:棋子与仇人。如今却,为区区一介小妖,做了让步?
众人虽费解,但魔帝之命不可悖,只得应一声“遵命”,便知趣地不再多语。
“落樱,带她熟悉熟悉此处环境,免得日后落了陷阱,送了性命。”
“是。”
随着落樱应声,小沐兴高采烈地随着落樱一同出了殿门,临走前还给了枫陌一个鬼脸,令枫陌不自然的眼神闪烁,尴尬非常。
……
清修苑。
自大权交出至今,清修苑一改往日门庭若市之壮景。眼下的清修苑,空旷寂寥,冷冷清清,倒也难得的,成了名副其实的清修之地。
苑主人矗立凉风中,背影孤独落寞,叫人心疼。他手持一支淡青色玉笛,径自把玩着,惆怅使然。如今的靳修隐,心中唯有一事,便是寻到染凝,生死不离。只是眼下,他几乎寻遍世界各个角落,却毫无头绪,连一丝一毫的踪迹都未得,难免显得萎靡不振,面色苦闷。
好似这日,事情生了转机?因他偶一抬眼,瞧见远处的冰麟幻了人形,朝他大步流星走来,神采焕发,似是有何喜事。令靳修隐一向无悲无喜的脸上,多了些不易察觉的喜悦。
说话间,冰麟走近靳修隐,作揖道:“帝尊,前几日,星宿君占卜到染凝仙尊踪迹!”
果不其然!
“快说!在何处?”靳修隐承认,这怕是三百多年来,最令他振奋的消息了!比当年任何一场大战告捷还叫他激动!
“云猫寨。”
冰麟缓缓回道,并且毫不吝啬地满面笑容。那笑中,尽是久压过后的如释重负,令他彻底松懈下来。三百余年,说长不长,却也实在不算短。他与靳修隐各自一方,苦心寻她至今,眼下终于有了眉目,他的心情,又何止一个“轻松”二字可以形容?
再一定睛,靳修隐早已不在,已然迫不及待地先走一步,空中徒留着他的交代,“不必跟来。”
冰麟自是不担心他,脸上的笑还未收回,眼前蓦地现出一人形,将他着实吓了一跳!只是这惊吓,是因突现的人影,还是因这人影是星宿君,旁人便不得而知了。
姗姗来迟的星宿君面色严肃,并未顾得冰麟是何反应,直接切入重点:“帝尊呢?”
“方才离开,去了云猫寨。”冰麟不明所以,却也如实告知。
“看来我还是来晚一步,小凝已不在云猫寨!”
“那她去了何处?”冰麟面色瞬间沉了下来。
“不知,突然便没了踪迹。”
星宿君摇摇头,她亦毫无头绪。染凝踪迹本是十分清晰,却突然于某一处消失,她虽知蹊跷,却无从得其真相,气恼得很。
二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再看靳修隐,这一趟注定是无功而返。他不仅未见着樊姻,连当年那个老者也未曾见着。整个云猫寨除了这二人,旁人并未见过染凝真身,想来也无法为他提供什么线索。
一时间,任这人是靳修隐,亦寻不到方向,不免心中郁结,独自立于溪旁,偶有风拂过,吹起散在腰间的青丝,显得愈发寂寥。
这溪,当日救樊姻之时,他也曾来过。只是那时,他还未曾失去她,她也未曾对他如此决然。物是人非独惆怅,靳修隐苦笑一声,眼中却闪着不该有的光,许是泪。
小沐瞧着这人许久了。对他,好似在哪见过?究竟在哪呢?小沐实在记不起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靳修隐,暗自想道:近来许是桃花沾身,先是偶入山洞遇见惊为天人的枫陌,后又于溪边饮水偶遇眼前这位仙人!他周身仙气萦绕,衬得他棱角分明的俊颜,更加迷人。不食烟火般绝美,甚至比枫陌更美!她觉得脚下沉重异常,迈不开腿。
“小东西,出来。”
靳修隐收回思绪之时,便已发现丛中雪白的绒球,它缩成一团,水汪汪的大眼瞧着他,他未正眼与它对视,眼角余光却已将它打量清楚。这小东西,叫他心中顿生怜悯之情,方才的阴霾,也逐渐散去。
小沐一怔,左右环了环,并无旁人,看来他的确是发现她了。她鼻子嗅了嗅,他身上好闻的气息传进鼻翼,叫她沉迷。圆鼓鼓的身子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向他挪去。
靳修隐这才回了头,慢慢对上小沐的大眼。这双眼,精巧灵动,如两汪碧泉,清澈透明,毫无杂质,令人难以忘怀。
像极了,小染!
靳修隐眼底闪过一丝惊喜,却只片刻,便消失不见。小染所历之劫,乃是六世人间苦刑,又怎会出现在云猫一族后代中?眼前这小绒球,亦察觉不出丝毫染凝之迹,想来,他是相思成疾,出了幻觉。
“你可知,何为‘舞尽繁华孤自赏,踏寻几世无人还’?”
靳修隐似是问它,却惊觉它道行浅浅,多半不会懂。又似是自问,这几百年执着,究竟能否求得一人心?他尚不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