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的婚礼
当他抵达武汉的时候,已是晚上九点多,在那个他曾无比熟悉的地方,湿漉漉的路面昭示这里刚下过雨。他习惯性地奔向漆黑一片的公交车站,那里停了很多车,却根本没有即将发动的动静。他这才想起刚才下车时一位老者向他打听的就在一旁的地铁站,转头进去。
在现代都市,地铁似乎已经成为一种标配,只是他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地铁还未通车,以至于当他再回到这里时,脑海中依旧还是以往的思维,尽管,即便是这里的公交车站也根本到不了他要去的那一站。
地铁站里人很多,这和他目前生活的城市有些不同,那里总是稀朗的人群,怎么也赶不上这里的热闹,这里的人头攒动和摩肩接踵。即便已经是晚上九点,即便不是节日放假,不过就是一般的很平常的一个周末,然而汹涌的人潮却让他有些心慌。没有通往他要去的那里的地铁,在自动购票机前面思索了半天,他才凭感觉找到距离那里相对最近的一站,等到站后再打的前往。
老实说,许久没有回来,对这个每天都在变化的城市,他竟有些陌生了。那些伫立在四周的建筑早已不是他印象中的模样,而地铁里那一张张陌生的脸,甚至连同陌生的城市的气味,让他有种身处遥远异乡的感觉——实实在在的,这里已经不再是熟悉的地方了。
在东亭站下车后,正好有一辆的士路过,他招呼着上了车,说明了目的地。原以为那个连他自己都有些陌生的新开通不久的武青四干道不太好找,也不太好说清楚,不曾想师傅竟然异常熟悉,拐了几道弯,一刻钟后他就到了和阿K约好的地点。
小重庆依旧还在,只是搬离了原来的地方,门面比之前他们上学会那会儿大了许多,装修也漂亮了许多。与时俱进,大概每个行业都得如此。可惜的是没有看见那位漂亮的老板娘,那时这家门店还在学校的对面,是差不多全校学生都无法避免会去的餐馆,犹记得第一次去的路上,同学笑声地告诉他:小重庆的老板娘很美很有味。待看到后,果真名不虚传。
十几年过去了,那个漂亮的老板娘不知道是否依然好看,也或许,岁月会否在她的脸上留下不可逆转的痕迹。
没有看见固然有些遗憾,却也是更好的安排吧,藏在记忆中的画面往往更好看。
他刚上二楼时,阿K刚好送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出来。自去年冬天阿K来长沙找他后,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里面有人正在畅饮,他不想喝酒,于是就跟他俩一起出来,在旁边的酒店开好房间,没再下去。
即便素不相识,但因为同是阿K的朋友,他和从宜昌来的那位阿K在澳大利亚认识的高个男生聊了许久,本来不善言语的他那天晚上不知为何突然和一个刚认识的人侃侃而谈,好似一开头就没办法止住话题,也似乎他有多久没有这样对别人敞开心扉。过了好久,他才想起自己中午都没吃饭,此刻的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于是下楼沿着街边的路走到这头又返回到那头,可能是夜已经深了,吃饭的地方已经不多,况且在这样晚的夜里他实在也没有吃东西的习惯,于是就在之前住的二期公寓旁边的小饭馆里点了一份炒面。
看着旁边站的那些同样在深夜出来吃饭的学生, 他突然有种错觉,似乎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些个到了晚上九十点钟就下来觅食的瞬间仿佛一下子就涌上了心头。不过,那时还没有这条横穿学校的街道,也没有这么多的酒店和高楼,在宿舍旁边的那栋两层楼,二楼是学生宿舍,一楼有奶茶店,水果店,理发店,打印店,洗衣店,也有阿K妈开的诊所,当然,每到晚上最热闹的自然是中间的饭馆,那些如他一样的夜间饿鬼们早已挤满了那间拥挤的门面。
他端着炒面,穿过一条狭窄的小门,在雨后的二期公寓乱窜,那栋两层小楼早已不知去向,那些他刚才脑海中浮现的那些门面也早没了踪迹。在原来的位置上,建起了一堵冰冷的墙,而墙的外面,是明亮的街灯,是停放的整齐的车辆,是此刻依然在叫卖的商贩和奔走的人群。
那些熟悉的名字和建筑陆续在眼前浮现,他望着曾经住了4年的C栋312的窗户,但却和其他412、512没有任何区别,正想进公寓看看,却发现公寓大门早已不是想进就进的了,一扇严实的铁门横亘在那里,正好,这时有个学生外面走来,拿卡刷了一下,门便响了一声,自动开了,那学生进去,门又瞬时合上,留下哐当的声响。
操场上空旷无人,可能是因为刚下过雨,路面还有积水,看着它,他想起自己曾无数次在下午或夜晚和同学在这片场地打球,尽情地挥洒着汗水,一点都没觉得累。旁边不时有女生路过,总也能吸引一些站在一旁的她们的目光,那时便不由得更加卖劲地奔跑,更加奋力地突破------上篮,球进——或者没进。
开水房似乎还是记忆的模样。他记得自己多次在这里打开水,而每每在夏季下午的放学时间,斜阳夕照,开水房前面总是挤满了打水的学生,五颜六色的水瓶占满了那块空地,身着花花绿绿衣服的女生和明亮的天空相映成趣,操场上那些孔武有力的学生满场飞奔,荷尔蒙的味道四处蔓延,整个公寓几乎就是一幅美艳的刺眼的图画,青春的气息都要溢出画面。
奶茶店灯火通明,炒面还没吃完,觉得好干,他走上前准备要一杯奶茶,那个忙碌的小男生说已经打烊了——他悻悻而去。
左右两边的门面不知什么时候冒将出来,让这座公寓显出十足的商业感,他把那碗面扔到垃圾桶,绕着嘉会园走了一圈,宿舍里射出的灯光照亮着他前行的路,有些东西还在,但那些记忆里的画面却再也寻不见。
变化裹着冷风四处蔓延,黑幕中,他看不清迎面走来的那个胖子的脸------
他又穿过了那扇旁边便是理发馆的小门,踏上了那条街道,瞬间觉得通亮了许多,回望那间他刚走出的被夜色笼罩的区域,明明就在眼前,却又觉得相隔很远。
他走进电梯,到达了楼层,走到先前定好的房间门前,按响了门铃,高个男生出来开门,寒暄过后,他们继续聊到夜里十二点多,然后在如潮水般凶猛袭来的困倦中深深睡去,之后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与他无关。
第二天早上五点起床,高个儿说他昨晚的鼾声很响,他哑然,脸上一副抱歉的微笑,心里却惊讶:明明自己是很少打鼾的啊。也许,是真的太困了吧。
走出电梯时高个儿突然说:完了,电话没拿。于是返回,他一个人坐在大厅,不到一分钟高个儿下来,笑着说:手机就在口袋里呢。
他也跟着笑,可能大家都没有休息好吧,总是顾此失彼。他努力地回想自己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直到再三确定没有后,这才放心。
按照昨晚商定的时间在约定的地点集合,可能因为太早,其他人还没有到,阴冷的风吹得他们慑慑发抖。大约是十分钟后,阿修开着保时捷卡宴过来了,外面风大,他和高个儿坐了进去——那是他第一次坐这样的好车,不免有些局促,没出息地摸摸皮座,在车内四处张望。
他一度以为会延误出发的时间,但所幸在规定的时间昨晚猛烈拼酒的那些人终于还是整车出发了。四辆车次第而行,从武昌穿过长江,奔赴金银湖。今日大婚的阿K西装革履地坐在副驾驶座,派头十足。
等车停下来时,花店还没有开门,四周还是一片迷蒙,早晨六点半的武汉,似乎依旧还沉浸在睡眠之中。不一会儿时间,又有八辆车陆续开来,待看清楚后,他不免为刚才以为卡宴是婚车的想法汗颜,劳斯莱斯幻影的派头更足,奥迪A8低调内敛,两辆银色宝马7系也非常有看头----
旁边的张运说,今天这是豪华抢亲团。
这话是没错的,他粗略地估计,这十二辆车加在一起,大约也有近两千万吧。
扎花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9点多的时候这行豪华的车队便赶到了新娘家楼下。浩浩荡荡的抢亲队伍杀气腾腾地奔向目的地,路过那条狭窄的小路时,人群中有人说:新郎是不是找错地方了?另一人接道:他怕是只在夜里到过这里,专挑小路走,所以只识得这条小路。人群中一阵大笑。
由于抢亲团过于强悍,血气方刚的彪形大汉们还没怎么使出力气,便拥簇着阿K闯进了新娘的房里,房里人太多,以至于瘦小的他根本就没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客厅里同样挤满了人,新娘父母早已经坐定,等着新人们敬茶,给红包,礼毕,按照习俗,阿K要抱着新娘上车。二楼本是不高的,然而阿K却在下楼后就就面色苍白,气喘吁吁,再也支撑不住,不过好在接亲人多,可怜新娘甚是害羞地被一众人七手八脚地抬上了婚车。
坦白说,这是他第一次经历这样滑稽的事情。
搞笑,热闹。
礼花有几桶哑火,不过无伤大雅。车况不如想象中的堵,还算畅通地到了阿K家,看见了久违的阿姨和叔叔,和那个他们刚搬进去半年的大的离谱的新家。再一次的敬茶,吃汤圆,热闹一番,接着原路返回去酒店。
婚礼仪式热闹而隆重,偌大的宴会厅坐满了双方的宾客,场面甚是宏伟。当阿K用蹩脚的普通话很正经地说“我和**认识有十五年了”的时候,男方朋友席上发出一片笑声,他也差点没笑喷出来,对于见惯了总是吊儿郎当的阿K的他们而言,看见这家伙一旦正经起来,便忍俊不禁。
他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桃子,和之前在学校见过的阿K的那些同学和朋友,发糖,敬酒,吃饭,一阵嬉闹过后,已到了下午两点。
和阿K与他妈打过招呼,他走出了酒店,外面的光线虽然不太强烈,却也照的连续两天没有好好休息的他的眼睛酸痛。
怀着某种身不由己和未尽全力的缺憾,他只能在心里对阿K说抱歉。对于结婚的阿K而言,以后会是全新的征程,他想阿K终究也会遇到这样被家事缠绕的窘况,到了那时,他也许就能够理解他现在的难以自已吧。
他们认识十几年,在那一天看到浪子阿K牵着心爱的姑娘走进婚姻殿堂,他打心里为他高兴。他原以为他不会这么早结婚,但也最终没能架住父母的苦口婆心,以及心仪的不可推卸的对未来的憧憬。
他明白,无论他们曾经和以后的路有多么不同,但最终的最终,他们都会奔向一个目标,那里有家庭,有亲人,更有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