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雪的初恋
《地方生活片段》之5
我们以为我们很厉害，实际上，不堪一击。
2016年10月31日
1
“什么名字？”
“蓝雪。”
罗马抬起头来。
一张初出茅庐的脸，青春，饱满而又有精神气儿。他又低头捏着两页薄薄的简历。
92年12月，真是年轻啊，不自觉的想起自己22岁的年纪的时候，真是时光飞逝！
“为什么想来我们公司？你不是本科毕业吗？”罗马问，他的这个小的房地产中介公司，才开业没多久，最近上海二手房行情特别好，现在公司人手总是不够。
他没有想过会有985毕业的学生来面试，公司现在7个人，都是大专、高中毕业，还从来没有本科毕业的人来面试。
“我虽然是本科毕业，但我对房地产非常感兴趣，想从一名中介开始去了解市场，进入房地产行业。”
一本正经的说辞，想来是早就准备好的。大学生和那些较早放弃学业进入社会的年轻人比起来，最大的区别就是，前者眼高手低，吃不了苦。
这张白皙的脸以及娇嫩的样子，就不可能忍受一天跑几个区、几幢楼而一无所获这种事情。罗马微笑着点点头，说，“年轻人很有志向啊，为什么想进入房地产行业？”
“这一行业的前景好，我觉得未来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她满脸信心。
“那么你觉得作为一名只是跑业务的业务员，怎么在房地产行业发展以及发展到你所谓的空间？”罗马看着她，故意顺着她的话问。面试才过了三分钟，即使没什么可问的，但也要把面试的10分钟撑满。
显然这个问题她之前没有做过准备，她“嗯——”了几秒钟，抬起头，两只眼睛又恢复了神气，看着罗马，“对于未来的具体的发展路线我还没有想得非常清楚，但是我觉得我的学习能力很强，只要进入这个行业，那么后续的发展就会水到聚成，会越来越清晰。”
口才还是挺好的，想想自己公司里现在的那几个专科毕业的，刚来的时候也没有这般口才的。但他不相信她能吃苦，这是明显的为了迎合面试的夸大。
他又笑着点点头，对面的那双眼睛紧张地看着他，“你平时爱好什么？”
显然她又没想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说，“看书、旅行吧，我爱好挺多的，什么事都喜欢尝试一下。”
“当学生可比在社会上混舒服多啦。”罗马感叹道。
蓝雪有些发懵，这是什么面试，怎么谈到这么远的话题了？难道是综合面试？
她有些尴尬地点笑了一下，表示赞同，然后又看着对面坐着的这位穿着白色衬衫、灰色西装，看起来比自己大五六岁的男人。
罗马继续问了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下意识看了一下时间才发现前后时间过了十五分钟，“居然还超时了，”自己闷笑了一声，又对蓝雪说，“看你很想进入房地产行业，但是你的经验太不足了，如果你真的感兴趣以后可以多咨询我，也对你去面试其他相关行业的公司比较有利，这是我的名片，你可以加我微信，号码就是我的手机号码。”
蓝雪揣测这话里的意思，应该是没有希望了吧，但为什么还有面试官会愿意帮助她？她很有礼貌地接过名片。
2
其实蓝雪并没有报那么大的希望以及热情进入房地产行业，只是这两年太火了，她想去见识一下，她学会计专业的，若真的让她放弃学了四年的专业而从事一个连中专生都可以做的工作，她是不会去的。
因此即使失败，她也没放在心，继续忙着看专业书，找专业相关的工作。
有一天，突然收到了一条短信：工作找的怎么样？还想进入房地产行业吗？
蓝雪噗嗤笑了，她都忘记了她说过那么虚假的话，脑子里立刻就浮现出那个穿着白色衬衫灰色西装的男人。
“我还在考虑，只是我太笨了，不知道到底适合什么样的。”她迅速敲了一句话。
“没事儿，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适合什么。等你多试几下，就清楚了。你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但是你知道自己不喜欢什么，做排除法。”
他打了长长的一段话过来，让蓝雪回忆起两周前他们坐在一间屋子，说是面试，却更像是相亲。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他又发来短信，“我猜你还在和室友happy，学生真是好啊。”
蓝雪并不喜欢这种语气，总是说学生生活好，有什么意义？他又不是学生，怎么知道学生的也会很累？即使他曾经的学生生活很美好，但过去就是过去了，为什么要将这样的话挂在嘴边，难道不是一种对现实不满而过于沉迷于过去的懦弱？
虽有些不太乐意，出于礼貌，她还是回了，“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他加了她微信。蓝雪刚开始并没想理他，却总是出于礼貌，觉得需要回应一下人家，不知道不觉，每天都会跟他聊一阵子。
有人说，养成一个习惯只需要21天连续做这件事情，也许在两个人之间，建立连接到完成关系的驯养，只需要10天。而对于女生来说，更容易陷入这种驯养关系里。
蓝雪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期盼每天和他聊天的时刻，他总是主动找一些有趣的事情和她分享，并总有很多她以前都没有听说过的有趣的观点，怎么说这种感觉呢？——三观重塑，对，就是这样，她似乎觉得自己原来的落后的三观正在被他一点点推倒，然后在她广阔的思维里被肆无忌惮地占领、建立起属于他的思维王国。
直到有一天他有一整天没有联系蓝雪，她在这一天的时间里惶惶不安，看了几十次手机也没有他的讯息的时候她有些愤怒，为什么不联系她？他干什么去了？他是不是对自己没兴趣了？
当想到“他是不是对自己有兴趣”的时候，她被自己吓到了，他们之间一直以来只是生活、工作、人生观点的交流，什么时候开始让她有这种他对自己感兴趣的想法的？
3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他发了微信，“实在抱歉，昨天公司太忙了，事情太多，忘记给你说晚安了。”
蓝雪一晚上没睡好，听到手机震动，立刻爬起来看，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甚至有些高兴。
“怎么弥补我？”她发了个不开心的表情。
“晚上请你吃饭。”
从一个月前面试结束到现在，他们还没有见过面，蓝雪又高兴又激动，迅速看了一下衣柜，又开始担心自己没有好看的衣服。她的衣柜里从来没有为了约会而准备的衣服，足以可见她过去二十二年的人生里，是多么枯燥。
趁着中午的时间她去附近的商场逛了一下，买了一条看起来还可以的裙子。她不好意思告诉室友这件事情，怎么好意思跟别人说，我可能要恋爱了，对象是我的面试官？太搞笑了吧。
见面的地方离蓝雪的学校不远，她早早地到了，但没告诉他，以免显得她有多么着急。她在附近的商场随意逛了逛，在商场的镜子里检查了N次妆容，心里紧张得要命。
快六点的时候，他说他已经到了，问她在哪里。蓝雪说，我刚刚到，在乘电梯呢。
心跳快得深呼吸也没什么用，见面了说什么好呢？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
电梯门开了的时候，便看到他站在电梯门口微笑地看着她。
“这两天真是太忙了，一堆事。”他走在她的右边，一边说道，“这家店很有名的，在朋友圈中各种好评，我一直都想来的，可惜没时间，今天终于可以大饱口福了。”
他穿着卡其色休闲裤加黑色T恤，显得比之前有活力多了。
蓝雪就是喜欢这样的人，朝气又睿智，好像永远不会让人迷失。
罗马总能找到很多话题，蓝雪恰巧都能接上话，很多地方，他们还有共同的见解。
吃饭的时候他接了好几个电话，也不避讳，直接在她面前接了，听起来应该是业务上的事情。
真是认真又有能力，蓝雪忍不住有些兴奋，原来这样的理想型是真的存在的！谁说只有韩剧里才有？！
“看什么呢？”罗马挂了电话，笑着看着她，“是不是很无聊？”
“没有没有，只是觉得好奇，跟我的生活完全不一样呢。”蓝雪猛烈摇头，生怕他误会。
“等你工作了你就知道有多么无聊了，现在嘛，好好享受。”他给她的被子里倒了一杯水，又将菜往她面前挪了挪。
她不知道他说的“好好享受”是几个意思，除了享受学生生活，是不是还有更深层的含义？
餐厅的背景音乐放着舒缓的爵士音乐，昏暗的灯光让所有看起来都非常美丽。
当晚约会后，他送她回了宿舍，临别的时，罗马说，“下周末咱们可以去公园玩，现在秋高气爽，适合秋游。”
公园的那次约会时，两个人站在湖边，他就牵了她的手。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异性手掌的温度及感觉，她慌张地低着头看湖面，手任他握着。
几乎每个周末他们都会约会，有的时候在公园，有的时候去逛街，他总是体贴备至，让蓝雪幸得不敢相信，为什么她有这么好的运气可以遇到这么完美的人？她有什么条件可以和他旗鼓相当？
他28岁，看得出来应该是想结婚了，因为他经常提及小孩子很可爱。有的时候他们在公园的草坪看坐着发呆，他看着那些晒太阳的小朋友，一脸幸福地笑着说，“你喜不喜欢小孩？是不是很可爱？”
“喜欢啊，他们这么天真无邪。”蓝雪的确是喜欢小孩子的，她听到他提及她对小孩子的喜好，心里又是一阵乱跳——是在暗示她什么吗？想着想着，她自己默默地脸红了。
4
他有些过于频繁在她面前提及喜欢小孩子的事情，有一次他拿出手机，给她看了一张小孩子的照片，说，“是不是很可爱？”
蓝雪迟疑了一下，随意看了看照片，笑着说，“是啊，非常可爱哩。小小的一个，真是让人喜爱。谁家的孩子？”
“你看跟我像不像？”他将照片放在自己脸的右边，作比对的样子让她看着。
就在这一瞬间蓝雪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她分不清楚他的笑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让她有些害怕。两张脸放在一起，竟有一些神似。她不敢胡乱地猜测，生硬地回答，“好像有点吧。”
“哈哈，超级可爱的，别人都说跟我长得像，”他笑得更深了，但蓝雪却觉得他似乎在努力让自己看着笑起来更自然一点。
“是我姐家的孩子。”他看着她说。
蓝雪悬着的心终于舒坦地落了地，“怪不得啊，是跟你挺像的。”
那次回来，她开始有些不安，但她又不想去确认。她做梦都能浮现他和那个孩子的脸放在一起的画面，太像了。
但后来的几次见面，他再也没有提及小孩的事情，仍旧陪她逛街、出去玩，蓝雪也渐渐舒了心。
他们交往的第四个月的某一天，他突然说，“下次我带你去见见我姐家的那个小朋友吧，现在已经会叫阿姨了。”
蓝雪心里想拒绝，又不好意思，如果拒绝了，不就代表她不喜欢小孩吗？如果是他姐姐的小孩，也算是他的家属，怎么好拒绝呢？
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果然带了一个小孩子来，大概一岁多的样子，坐在小推车里手舞足蹈的。只是看到他的样子她就会想到罗马的脸，太像了！
心越来越沉，她突然觉得，虽然他们已经交往了四个月，但她对他一无所知，她不知道他的过去，不知道他的家庭，也不知道他的生活。
一切都是单方面的了解，只有他了解她，但罗马对于她来说，却像是一个充满迷雾的地方，她还从来去没有探索过。
“多多，叫阿姨——”他教小朋友跟她打招呼。
小朋友果然很聪明地叫了好几声阿姨，她尴尬地笑着应和着。
“是不是很可爱？我超级爱他。”他笑着说。
蓝雪突然有些想逃走，她什么都不想知道，如果能让他们两人的关系持续在之前的状态的话。
“你要不要抱抱他？”罗马热切地提议。
蓝雪第一次在罗马的眼神里看到不一样的东西，那是一种是热烈地、恐慌地、又无私的情感。
蓝雪最终忍受不了，摇了摇头，“我没有抱过小孩，没有经验，怕伤了他，太小了。”
小朋友听到“抱抱”，就开心地拍着小手，在婴儿车里欢欣雀跃，“抱抱！爸爸，抱抱！抱抱！”
她只觉得身子都僵硬了，不知道该作何动作，也不知道脸部应该有什么样的表情。罗马收住笑容，看着她。
“我真的很喜欢你，但是我不敢告诉你，”他的脸看起来有些灰败，“我怕你离开我，但是我又不想欺骗你，对……他其实就是我的小孩……你看看他，不觉得可爱吗？”
蓝雪之前虽有过这种想象，但是真的面对现实还是无法接受。她才二十二，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想过自己会有小孩的那一天。她甚至觉得，婚姻都是离她很遥远的事情。
她还是忍不住逃了。
5
后来罗马给她打了几次电话，解释他的过去，“我以前有个女朋友，在一起了两年，后来我出国了，她才发现她怀孕了，于是便生了下来，两家家长也互相见过，准备等我回国结婚。”
“只是一年后我回去的时候，她爱上了别人，不想跟我，孩子留给我。”他竟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这让蓝雪心里很难受，她无法把那个果断又成熟的形象和电话里这个男人联系起来。
“你好好考虑一下好吗？我们各方面都很适合，我真的很喜欢你，你是完美，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是如果你愿意，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真的……”他说了很多话，蓝雪心越来越软，也许她应该接受他的过去。
她做梦都会有个小孩冒出来叫她“妈妈”，不，她无法接受。即使是罗马很完美，但她无法接受他给她的这个“惊吓”。
一周后，她给他回了条短信。“我觉得我们不合适，祝你能找到让你幸福的人。”
发完，她竟然觉得终于解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