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想做一头猪
文/老路_
我是一头猪。
01
"霓裳妹妹，别跑啊，等等我。"
"嘻嘻，天蓬哥哥，你来追人家吗。"
霓裳说完就在银河停了下来，痴痴地看着我笑，"天蓬哥哥。"
她背后的三千银河，百万星辰在她的笑容下失去了所有的光辉。在我眼里，万千霓裳正翩翩起舞。
我飞上银河想要搂着她，可晃晃悠悠怎么也抓不住。
一声怒吼从耳边炸雷般响起。
"大胆天蓬，不仅调戏霓裳仙子还撞破斗牛台，罚两千雷锤，移除仙列，贬下凡尘！"
世界被雷电点亮，万千雷龙呼啸着不断从高空向我冲过来！
"啊啊啊！"
我从睡梦中惊醒，抹了一把额头，大把的汗水滴下。
"夫君，您怎么了？"翠兰揉着惺忪的睡眼轻声问我。
我看向窗外，东面一颗明星闪耀，并且向着我的方向不断移动，"没事，翠兰，接着睡吧，明天还有很多农活要做呢。"
哄翠兰睡下后，我却怎么也睡不下了。
02
百年前，我因为触犯天规被贬下凡尘，错投猪胎，成了一头猪。好在我法力尚在，虽是猪的模样倒不用过猪的生活。
于是我摇身一变，成了高老庄的上门女婿。结婚那天，我喝多了，只感觉头晕脑胀，浑身乏力，腹中有一团火焰不断燃烧，一个不小心，破了法术，变回猪身。
我醉倒前看到老丈人吓晕在我面前，醒来后却发现翠兰正拿着湿布巾不断给我擦着身体。
我慌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多希望之前是一场梦，可我摸到得还是肥头大耳，长长的鼻子。我有些害怕，赶忙坐起身来，那一刻，我和翠兰面对面，我看到她的眼中，我是一个人。
翠兰轻轻靠在我的身上，"你我已结成夫妇，夫君，你能一辈子待我好吗？"
她的话像是雨后的春雨，又像是一道惊雷响在我的脑海，过往几千年的生活如云烟般从眼前飞逝。
有人怕我，有人欺我，有人负我，可何时有人爱我。有人把我当天蓬，是威风凛凛的元帅，有人把我当一只狗，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遗弃，可从来没人把我当一个人，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
温热的液体不断滴在我的怀里，我抱起翠兰，她娇小的身体颤抖着，"翠兰，你是我媳妇，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会保护你一辈子的！"
可终究会分开的。
03
我过上了平凡人的生活，整天下地种田。
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迎面而来的山风，带来远方的清凉，脚下不断传来新鲜泥土的芬芳，那是我几千年来都没仔细闻过的香味，它的名字叫"新生"。
我想起千年前，我一个人坐在银河，俯视着芸芸众生，他们有人在地里耕田，有人在家中纺织做饭。转眼间，他们的世界变成夜晚，昏暗的烛火从一间间破旧的房子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也从我心底不断苏醒。
我回过头，背后是万千闪耀的星辰，再往后，一望无际的天庭，到处是琼楼玉宇，觥筹交错，那种情绪反而变得更加深刻清晰起来。
我跑去找太上老君，他听道一半就急忙地把我拉到一旁，低声说道"天蓬，此事不可再说，万万不可说。"
我看着他的眼睛，充满了惊恐，惊恐背后隐藏的却是和我一样的情绪。
现在，我终于明白，那种情绪是孤独。神仙有数不尽的漫长岁月，而凡人的生命不过一瞬间，像是一团飘忽的火焰。可漫长的岁月带来的是无尽的孤独，没人敢说的孤独。
我挥起锄头，刨进泥土，何必再想呢，反正我已经有个家了。
04
东方的那颗明星越来越亮，离我越来越近，我心里开始慌了。
一天夜里，翠兰睡下后我对着天上的那颗明星发呆，一股熟悉的气息从外面传来，我飞身出去，发现院子里长出了一棵杨柳树。
原来是你。
"天蓬，你当初被贬下凡尘，却没被废除法力，你可知为何？"
"我不知道，也不愿知道。"
"是因为有件事等着你去做。"
"我为何要做？"
"事成，你可重回天庭。"
我转过头，望着房里熟睡的翠兰。
"我已不愿回去。"
"红尘不过云烟，翻手则无，由不得你。"
愤怒从心底涌出，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我直视她，"你们已经剥夺了我的一次生活，难道还想有第二次？"
杨柳树慢慢缩小，最后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股芬芳，像泥土中的味道。
"由不得你。"
05
我开始卖力干农活，迎着星辰出门，顺着星辰归来，把方圆几十亩地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每次回家时，我远远就能看见我的房子里，冒着一缕飘忽而又坚定的烛光。
每当这时，一天辛勤劳作的疲惫都会一扫而空，原来有一盏烛火是为我点亮的，原来这就是有家的感觉，真好。
可好景不长，那颗明星终究还是移到了我的头顶，一个猴子领着一个和尚来到了我的高老庄。
"这里不欢迎你们，你们走吧。"
我站在庄门口，堵住大门，不愿他们进来，翠兰躲在房间，不敢出来。
"阿弥陀佛，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去……"
"废话少说，我让你们走，难道你们听不懂吗？"
"你这个猪妖，敬酒不吃吃罚酒。"
猴子掐着腰，饶有兴趣又带着戏谑的表情看着我。
听到猪妖这两个字，我怒火上涌，"好你个猴子，看我怎么教训你！"
我和猴子都飞到空中，我伸出右手，九齿钉耙从空中飞来，我轻轻抚摸老友，"帮我。"九齿钉耙兴奋地颤抖起来，它已经很久没有饮过鲜血了。
猴子从耳朵里掏出一根棍子，迎面向我砸了过来。
一道闪电劈下，乌云滚滚，我和猴子在云上大战了三百回合，我输了。
06
猴子一棍子把我从云上打到地上，翠兰和老丈人慌张地从房间跑了出来。
我低头喷了一口鲜血，鲜血里，我看到一头猪。
老丈人脸色微变，可还是关心地问我有没有事，翠兰用布替我擦了擦嘴，强忍着眼中的眼泪。
"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我看向翠兰，翠兰也看着我。
他的眼里，我还是一个人。
"呆子，赶紧上路吧，这都是命，谁都逃不了。"
命，原来都是命，猴子都逃不出的命，我又怎么能逃得了。
"你做我的徒弟吧，陪我去西天取经。"我撑起身体，看向说话的和尚。
你也是命吗？
我跪倒在地，"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今后，你就叫八戒吧。"
07
我随着和尚和猴子离开了高老庄，走的时候，我没有回头。
老丈人没有了声音，可能受不了这种场面，已经晕倒了，我只能听见翠兰微微的哭声，随着风一直往西边飞去。
高老庄，这十几亩地，翠兰，老丈人，我走后，谁来照顾你们啊？
天色变暗，我停下脚步，坐倒在地上。
"不过是红尘，何须留念。"和尚劝我。
"翻手之间，一切都将变成云烟。"猴子警告我。
黑色的天空成了一面镜子，我看着看着，找到了自己，那是一头猪，逃不出任人宰割的命运。
"八戒，该上路了。"
该上路了，回不去了。
08
我们过了一条河，和尚收了第三个徒弟。我知道他，他本是卷帘大将，打碎了琉璃灯被贬下凡尘。
他看到和尚，直接跪地拜师，流沙河，留不住他。
我们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猴子冲在最前面，我在最后面，他们都往西看，只有我往东看。
他们在乎的是万千琼楼玉宇，得道真经，而我在乎的是高老庄的十亩地和翠兰。
一路上，死了很多妖怪，都是命。
我们走到了大雷音寺。
佛光恢宏，佛音从四面八方如浪潮般涌来。
猴子如愿了，自由了，头上的紧箍消失不见。和尚如愿了，重归佛门，赎回了前世犯下的罪过。沙僧如愿了，回到了天庭，又能做回自己的卷帘。
他们说，我也如愿了。不但前世的罪过一笔勾销，还成了净坛使者。
我又能坐在银河上了。
高老庄在哪？我已经看不见了。翠兰在哪？我也看不见了。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对我而言，这是一次救赎，而对翠兰来说，这就是一生。
霓裳飞来为我敬酒，嘴角全是歉意，“净坛，我敬你一杯。”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身体，完美无瑕，让人想入非非。可有一种毒，已经侵入了她的全身，再也无法改变。
我没有喝那杯酒，而是把他撒下人间，高老庄下了一场雨。
让我做一头猪吧，能爱能恨的猪，而不是忍受无尽孤独的傀儡，我跳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