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杏花白
前几日，妈妈打电话过来，说杏花在一夜之间全开了，开得无遮无拦的！本来说好了，今年杏花时节一定回家看看，已经有二十几个年头未能亲睹家乡的杏花白了，只能从记忆深处寻找那花，那味……
生我养我的地方坐落在四面环山的一处平地上，这山，绵延并不巍峨，温婉毫无霸气，成片成片的杏树在山腰，在山脚，也有三两株在厅前，在屋后。每到四月间，这里便成了杏花的世界，深褐色龟裂而苍劲的树干顶着满冠的花团秀色，占尽了春风。刚长的花蕾红个艳艳，随着花瓣的伸展，色彩由浓到淡，等谢落时已变成雪白一片，无叶，只在红白两色间徘徊，有道是“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请君红白外，别眼看天工”。
春风阵阵，招来了采蜜的蜂儿飞上飞下，吹落了开尽的花儿曼舞翩翩，更引来了我们这群凑热闹的小丫头，叽叽喳喳，拽过来这枝嗅嗅，推过去那枝瞅瞅。更招笑的是丽姐，折下一小枝，径直别在自己耳朵上，学起了游大观园的刘姥姥:拿捏着的兰花指，扁扁嘴，笑眯眼，那神态，那说词，把我们几个笑的前仰后合……满眼的欣喜，看不尽的春光，鞠一捧花瓣随风撒落，才不管黛玉如何葬花，只看繁花丽色压枝头，只看花谢花飞花满天！
飘落的花瓣自有用处，心灵手巧的丽姐带着我们一帮发小，把花瓣捡起来平平整整地夹到厚厚的书页中，等过几天干透的时候，拿出来做贴画。听从丽姐指挥，分工各不相同，翠翠找来一张大大的墙画纸，那是一张“咱们工人有力量”的宣传纸，翻转后面用布子擦掉黄黄的烟熏印。画工最好的秀秀在纸上画了一条大大的鱼，甩着尾巴，张着嘴儿，吐着泡泡一串串，只给鱼儿涂上黑色的眼睛，红色的嘴巴，金黄的鳍，剩下最关键的部分交给丽姐了，她要用这干花瓣粘贴鱼鳞。先从鱼的尾部粘起，只粘花瓣尖尖的那头，让花瓣的圆头很随意的或平或翘，一层层的往上倒着粘，花瓣的每一条纹路都清晰可见，林妹妹托着腮帮子一个劲儿念叨“我的个亲娘哎，比真的鱼鳞更像鱼鳞！”三丫头再给它配上荡漾的水波，妖娆的水草。我把剪成宽窄一致的深蓝色布条沿着纸的四个边，一丝不苟的粘好。这样一幅年年有鱼的粘贴画就算完成了，瞅着，盯着，欢呼拍手声把鱼儿震的呼扇着鳞片跃跃欲飞……
说话间已到七八月份，满树的翠绿已经遮不住红，盖不住黄，那是熟透的杏。清晨的杏是最好吃的，汲取了一夜的天地精华，挂着绒绒的露水，吃到嘴里那叫一个凉爽。还记得妈妈带我们姐弟三个摘杏的情景，杏都是站的高的熟的快，妈妈只能借助长长的竹竿，一竿敲在高高的树枝上，震得杏“扑棱棱”没入草丛，我们蹲着，跪着，争着把杏捡起来，放到爷爷用柳条削了皮编成的白色小篮里，一会儿工夫就捡满了，然后一起坐下来品尝这初熟的杏，拇指食指轻轻一捏，小嘴赶紧凑过去吮吸着欲滴的汁水，连同杏肉一起放嘴里，甜中有酸。妈妈看着酸的挤眉弄眼的弟弟，笑着说:“来，猜个谜，一棵树溜溜弯，上面结着铃儿蛋，脚又蹬，手又掰，眼又忽眨，嘴又唧吧。”我们仨我看看你，你看看我，笑作一团倒在妈妈怀里。那是谁啊？他要干啥呀？这么多怪动作，当然是要吃杏呀！那副模样，也只有大字不识一箩筐的老一辈才能把谜说的这么接地气。
吃完杏，妈妈总不忘让我们把杏核捡回去，找一块砖头，拿一把小锤子，手把手的教我们砸杏核。左手的拇指食指用劲捏住杏核的“屁股”，然后侧立着放在砖头上，右手拿着锤子对准杏核的“脊梁骨”砸下去，劲太大，杏核和杏仁会碎成一堆，劲太小，又砸不开。一下，两下，慢慢地我们也能把杏仁完完整整地砸出来了。即便如此，妈妈总是在刚捡回来的砖头上自己先砸几个杏核，这样砸出了一个小坑，我们就可以轻易地把杏核立在已砸出的小坑里，而不至于锤落杏核滑倒时砸了自己的小手。妈妈把煮熟的杏仁拌了凉菜给我们吃，但绝大多数都换了钱，一个暑假结束时，我们的学杂费也就差不多了。
天气好的时候，妈妈带着我们把吃不完的杏捏开，放在木板上，竹篾上，窗台上……极尽所能，满满一院。穿行其间，味蕾大开，唾液腺泛滥，忍不住喉结上下翻动。几天后，晒成了杏干，捎给远方的亲戚，都尝尝这份甜中带着的酸爽。
我们也会眼巴巴地盼着下雨，雨过天晴后，一人手里拿一个小玻璃瓶，一根吃完冰棍没舍得扔的扁竹棍，挨个绕着杏树找杏油，那是一种金黄的一小块一小块的透明胶体，用竹棍小心翼翼地刮到玻璃瓶里，封好口。有人说这是杏树的眼泪，有人说这是杏树的血，我们只知道雨水浸泡过的杏油，软软乎乎粘粘的，再也不用羡慕村大队部黄色办公桌上的一瓶浆糊了，也不用担心作业本烂了没的粘了。
过了吃杏的季节，杏树下却还是我们这帮孩子的乐园。求着大人把两根绳子系在横着的树干上，垂地的那头拴上两端凿好眼儿的小木板，一个小秋千就做好了，三五成群，轮流推着玩，看谁荡得高。却总有几个淘气的男孩，趁你不备，跑过来猛的把你推出去，你在这边吓得尖叫，他们却扮着鬼脸跑开了，或蹭蹭的窜到树上去了……
一年四季围着杏树转，一根皮筋，拴在两棵杏树之间，骑大马，辫花篮，小汽车滴滴滴，跳法各异，嘴里念念有词。皮筋越绑越高，人越跳越来劲，常常忘了饭点，炕沿边放的“笤帚疙瘩”除了扫炕上的灰尘，偶尔也是为我们的屁股准备的，不过，这并不影响明天的马尾辫继续翻飞。
话说到这儿呀，还是赶紧抽时间回家看看那片杏花白，看看小秋千、橡皮筋还在不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