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红楼梦》人物篇•贾雨村②
第四阶段：护官符魔咒 雨村变棋子
关键人物：门子 贾政 王子腾
贾雨村走马上任，补授应天府，即迎来一件人命案（第四回）。案件说：一拐子把养了七八年的丫头同时卖给两个主家，得两家银子后欲逃往外省，欲走脱时被两家拿住臭打，两家都不肯收银，只要领人。买主之一的薛蟠依财仗势，得了女子，并把另一买主冯渊打个稀烂，抬回家去三日便死了。如今凶身主仆皆逃走，无影无踪，只剩了几个局外人。
原告为主子冯渊告了一年的状，竟一直无人作主。如今案子再审，只求大老爷贾雨村为民伸张正义，剪恶除凶，以救孤寡。贾雨村一听大怒，这还了得，凶犯竟目无王法，即刻令发签差公人将凶犯拿来拷问，却见一个门子使眼色不令他发签。
贾雨村疑怪，即时退堂，至迷室问门子何故，门子先称自己是与贾雨村居住在葫芦庙时的小沙弥，因当年庙门着火无处安身，于是选择还俗蓄发充了这里的门子。贾雨村他乡遇故人，寒暄几句后便忙问门子为何阻止自己发签。
门子神秘拿出“护官符”，指出上面皆是本地名宦“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口碑，并提示贾雨村要做官，万不可触犯这样的人家，否则会官爵不保，性命难留。他们之间之间“联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遮饰，俱有照应”。
门子同时告诉贾雨村，本案中的凶犯薛蟠，即为“护官符”中“四大家族”的薛家人，他与为贾雨村补升此任出力的贾府王府是亲戚。更道出被拐卖女是贾雨村恩人甄士隐早年丢失的女儿。门子更深知拐卖人底细与冯渊家情况。建议贾雨村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此案了结好去见贾府。
门子对贾雨村情况了如指掌，就连对他起复应天府的内幕都无所不知。“护官符”更让贾雨村意识到门子深谙官场之术，接下来，门子面面俱到的黑料审理建议再次颠覆了贾雨村的认知，如何决定令贾雨村倍感焦虑。
我们注意到贾雨村的心理，正在发生明显的变化。他低了半日头后不得不问门子该如何是好，听罢门子建议虽称之有理，但心里依然在斗争着（或许这样的犹豫是贾雨村人格的另一种表现，他就是故意表现给门子看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贾雨村说皇上隆恩，起复委用，不可轻易废法。门子以“大丈夫相时而动”“趋吉避凶者为君子”为规劝，贾雨村应以自保为重，三思为妥。
门子步步为营，先以葫芦庙故人打开突破口，再以“护官符”诱敌深入，最后亮出自己掌握着多重信息，以示有“通天”本领。这种半胁半诱的话术不仅令贾雨村无法招架，也彻底征服了他。贾雨村听后斟酌再三，虽没有采纳门子的乩坛建议，但基本跟着门子步骤草草结案。冯家得了薛蟠许多烧埋银子，也就无甚话说了。
贾雨村又急忙作书信二封，与贾政并京营节度使王子腾，说“令甥之事已完，不必过虑”等语。这步操作，才让我们看明白，贾雨村的徇情枉法并非完全赖于门子的诱术，其中关键因素，还源于贾雨村有意而为。
从林如海引荐，贾政王子腾托举，贾雨村虽没有具体的“护官符”名单，但多年的职场经历与摸索，让他早已渴望有一张自己的“护官符”，抓住甄士隐资助自己进京赶考的机会，从部分能看到贾雨村的人格流露，借门子打开的通官之术，照见的依然是贾雨村自己与当时的真实官场。
反过来再看门子，对照贾雨村对待他的态度便知，上阶层除了实力，还要靠运气，能否把握住运气，还得看与怎样的人打交道。
门子对待故人贾雨村可谓推心置腹，他的目的不过是期待自己得到重用。可从贾雨村来看，新官上任三把火没燃却被门子压制的无所作为。他从门子的才干上看到了自己的短板，他也似乎意识到被革职的原因。这都是贾雨村的焦虑，直到故意寻了门子不是并充发他去了远地才罢。贾雨村以为这样就可以堵住门子的嘴，就可以隐瞒他俩当日的贫贱时事。
另外，从贾雨村心里还留存的一点良心来说，门子说话做事太过高调也刺痛了他的心。门子的房子是租给拐子的，且恩人的女儿即在这屋里，这简直是助纣为虐目无法纪。门子为几方极力斡旋，可见，他与拐子，他与原被告者，他与新上司贾雨村期待建立的新关系，似乎都在昭示门子早已达成的与正在搭建的一种利益链。这也是贾雨村未来要走的路。
门子不管是曾作为葫芦庙的小沙弥，还是目前身为应天府下一门子身份，他的人格早就与那乌合之众沆瀣一气，同流合污了。他纵容拐子在自己眼皮底下贩卖人口的丧德行为，他在贾雨村面前不自量力却不可一世的嚣张态度，让我们见识到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物得势后的不可一世。他在应天府供职，也实在是对当时法治部门的最大讽刺。
而贾雨村，被门子说服的那刻正让我们看到他走向脱胎换骨的开始。接受贾府与王府的帮助，已意味着贾雨村接受了改变与突破，面对贾府王府丢过来的烫手山芋薛蟠，在法律面前，在分析案件过程中，贾雨村是主动放弃良知与公平正义心的，正如门子所言，保官为大，贾雨村扪心自问，但还是选择了徇情枉法，胡乱了案。
但我们看胡乱判案的背后，是原告被告，一个得了银子，一个逃脱了法律制裁，双方满意各得其所。门子也从中获得私利，贾雨村继续维系与贾府王府的体面关系。门子在贾雨村断案中，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他通过“护官符”启发贾雨村学会了官场学问，如打通了贾雨村的“任督二脉”。只要运用好“护官符”，就等于建立了一条新的价值观与升官发财利益链。
门子就是个江湖，见识三教九流，混社会经验极其丰富，生存能力极强。不过，他的能耐仅限于与他有同样见识的阶层之间打交道。而贾雨村未来的职场生涯便奔着门子指的道路去了，他也将利用这些蛛丝马迹开始精心编织自己的仕途经济网。是门子轻易摧毁了贾雨村多年学习得来的认知吗，不完全是，客观地讲，是贾雨村要进入“护官符”的环境，就意味着要把科举考试要求的那些信条置入新的服务对象。
贾雨村通过革职期间的得失与思考，通过冷子兴、林如海、贾政、王子腾与门子的关系与认识，有过失意、困顿、彷徨与犹豫，他原是个踌躇满志的自信者， 但官场的沉浮经历，让他渐渐明白与认清了自己的弱势。
薛蟠之案是贾雨村回报贾政与王子腾提拔的最好交代。贾雨村杀伐果断，把为他建言献策的门子寻茬发配至远方，是恩将仇报吗？可能是他在内心，还存一丝良心，那就是从门子身上反照出了自己身上同样具有的丑恶。
而对其中的女子，贵人甄士隐的女儿，贾雨村同样衡量了薛蟠身份的重要性。他决定忘记给甄家娘子的承诺。而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薛蟠之案的考验，令贾雨村暴露了真实的自己。如今，与贾府王府攀上关系能助他仕途顺利，贾雨村决意走进“护官符”中，高官厚禄的吸引，护官符的魔咒，彻底征服了贾雨村。
不久，贾雨村的名字即出现在进京陛见的候补京缺名单里，这是王子腾累上保本的成果，是他赠给贾雨村的第二份升官大礼。同时，贾琏认了贾雨村为同宗弟兄，也证明贾雨村被贾府正式接纳，贾雨村光明正大地进入四大家族圈。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贾雨村是否意识到这点。“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的提醒早已远去了。
贾雨村是曹雪芹特意塑造的人物，他是一个代表，他又像一面官场现形记的镜子。
门子以“护官符”诱逼贾雨村，林如海贾政王子腾合力托举贾雨村，岂不知，薛蟠致死人命案，贾雨村亦自动变身“四大家族”中一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