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
紧闭着嘴，用力呼吸，反反复复体味从胸腔涌上来的酸涩，像吃了几百只柠檬。用力下咽，咽喉无感。后舌苔紧紧往后贴着扁桃体，酥酥麻麻的痒，传到鼻尖时，还是同样的酸。
打起精神起来化妆，就因为他一句话:周六晚上过来吧，我刚好有事来新区。
他还是像以前那样突然，猝不及防，像雨后突然冒出来的新芽，但你只能小心翼翼呵护。
还是从来不问前因后果，不问你的近况，只想见你一面，你固执的不愿相信他只是身体寂寞。
嘴唇白得不正常，像谁泼了一把硫酸，取出妳最亮的口红，先用润唇膏抹一圈去死皮，没有唇线，正红色包裹，妳得意地抿嘴，妖艳的红在夜里是对他是一剂毒药。
眉毛好久没修，浓眉是妳的标志，现在却也不得不用褐色眉笔轻轻勾画。
哦，眼袋重，那是你自找的。每天都熬夜，活该你眼袋都快掉到下巴去。取出眼影，你刚买的哑光色系，深藏不露的性感。用毛刷将四个色混合，轻轻刷上，眨巴眨巴眼睛，好了，他最爱的灵动又显现出来了。
熟练化完妆，妳打开衣柜，暗暗思忖着穿什么。
衣柜里所有衣物居高临下，抱拳在胸口俯着身看你——你成了裙下之臣。每次见他，你都像处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所有微不足道的东西都成为刻骨铭心的记忆，是给他的回忆——让他无法忘记。
妳的纠结又开始上演:不能太露，显得轻佻；不能太保守，怕他沒耐心一件件脱，最终还得妳亲自宽衣解带。
把薄如蝉翼的丝袜套上腿，穿上你水母般轻盈的裙子。你重重出了一口气——又是一件猝不及防的枷锁。你仿佛被什么都能轻而易举地套住。这样真能套住他的心吗？
同没联系的相似的颓废的每一天相比，这一天格外神圣。
你对他有一种幻想，比作罂粟吗？又不像——他没有那么摇曳。但不得不承认是你喜欢的酒精度数，微醺的诱惑，深沉的味觉，没有脚步错乱，不至于痴狂，但足够心花怒放。
距离上次在酒吧见面已经过去一整月。那天你身边站着异性朋友，只是朋友。他斜着眼看你，没说一句话，你也不解释。反正你心里没鬼，反正说不上谁离不开谁，还管他误会与否？宁愿他把你当作对节操不屑一顾的风尘女子，也不愿意低头对他示弱。
但是，你明白。你们之间的天平一开始就倒向他那边，你没有话语权和主动权。在他面前，你只是一句话的事，招招手就撒欢的东西。
但是，你怕。你害怕他看不起你，随便找个男人都能当公共汽车。其实，寻花问柳的一直是他。而你，为他甘愿像个纯情的处女，别人摸摸腰肢都要还一巴掌。
你后悔先他一步表露心思——眼睛里掩饰不住的小星星闪闪发亮，在他面前像只聒噪的飞燕，一开始就被他击败，溃不成军。
到他这个年龄，身边莺莺燕燕肥环燕绕早就不稀奇，但来者不拒是共病，多一个你也不嫌多，反正都是主动投怀送抱。好歹也算阅人无数，看到你这样的花痴小女孩，不会不懂。
对他来说你的优点是年轻，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不在乎他错乱糜烂的私生活，亦对他造不成任何威胁。他不过是迷恋你年轻的身体，他不过当作过眼云烟，他不过是想着各取所需。
而你要的，不过是他给你的感觉。你一直喜欢浪荡的生活，你幻想，无边无际地幻想，要他爱你像你爱他一样。总会等到他想安定下来的那一天，那时候，你还会像在现在一样，他给你一只手，你就会义无反顾跟着走。无法言喻的快乐，像站在云端，飘呀飘的。你想，你永远不会后悔的，只要他一个眼神一句话，心里的小鹿便会一直蹦蹦跳跳，是永远都不会累的呀。
他现在在一个制高点，你对他委曲求全完全是理所应当。你像一条狗，巴巴地等着他来找你，你沉住气不联系他，可你没办法在他找你的时候不去理会他。你巴不得每天把手机挂在脖子上，像他紧紧拴住了你一样。
终于等到他这句话了呀，在失去联系一个月之后。
化好妆了，衣服也搭配完成，反复照几遍镜子，又回到房间，从冰箱取出冰啤酒，事先回忆一遍熟悉的蛊惑感。
好了，时间的齿轮进了变速档，到了约定的时间，背包出门，从你所在的西三环到他所在的新区地铁一个小时。你不时掏出粉盒用粉扑拍拍脸，想听歌又一曲一曲切换，你在心里跺脚。
这一个小时简直像在橡树顶端的洞穴里枕着核桃昏然等待春天来临的松鼠一样无趣平淡，真是无边无际的漫长啊。而补偿行为不过是快速迫切以最完美的状态出现在他面前。
到了。
距离一点点变近直至为负，洗澡上床下床洗澡。
好像他也没说几句话，或者你太沉醉什么都没听见，沉默着完事。你也矜持，但还是叫了出来，快乐难以自控啊，你不想假装不在乎，但也只是在这几十分钟。软塌塌呆在他身边温存，看着他吸烟享受的样子，于是你在烟雾缭绕中眼神渐渐涣散。
什么都不想思辨，过去的一个月，在你心里算冷战，在他心里也许毫无分量吧。你自嘲似的笑笑，当然，他是扑捉不到的。
还是无需解释，你在他胸口画着圆圈，闻他吐出来的烟圈，嗅着，像一丝不挂一样，一点不保留全部吸入你胸腔。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还没分别，你就怕了。
时钟和分钟并肩站着指向最高点，像他逼着你离开——他从不留女孩子一起过夜。无需他说，你心知肚明。像逃一样穿衣，你不想显示出一丝留恋，你表现得像他一样只是为了肉欲，仅仅只是为了欢娱，他是天涯浪子，你就是夜夜笙歌的女郎，总要陪合着他表演。他现在睡了，轻轻呼吸着，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撇去戾气，像子宫里的孩子没有防备。而你，这个时候还在迷恋着他的种种，他是你欲罢不能的毒药啊。
站在街上，伸手拦车。灯红酒绿的都市，深夜还在吐露着各色秘密。
而你们，而你，又算一种怎样的存在？来来往往的车辆将你的心事碾得支离破碎。好像，能见他一次，有一次鱼水之欢也知足了。
你20岁了，还能有几个20岁？这样的夜晚还要再来几遍？还要怎样克制自己才能不显示一丝深情？还要多久才能等到他主动说爱说离不开？或者，呆在他身边的只有你一个还得多少次试探和尝试？痛苦但迷恋，像鱼溺死在海洋里，欢快不已。
夜色裹不住你的疲倦，脂粉混合着出油的皮肤紧紧拉扯着散乱的头发，车窗开着，任思绪随意飘散。只是想让彼此快乐却慢慢让自己遍体鳞伤。
什么时候才会累，什么时候都玩不下去了不想玩了，什么时候才会说出是真的在乎是真的想细水长流，什么时候他才会知道你灵动的眼睛里藏着说不出口的深情和始终如一的心意。不是你想放下骄傲放过自己只是这样假装真的好累啊。
在手提包里翻镜子想看看脸上的妆还保留着几分，缩成一团的丝袜暗暗嘲笑你，你也笑，是谁不如谁呢？都是用过就被扔的东西，半斤八两。包里混乱什么都找不到，心里那张脸浮现又消失。深深吸一口气，呼入这凉爽的夏夜的空气，感冒还没好，鼻酸依旧。你最后绷住的一点精气神，也全塌了。
真是心酸啊，你靠在车窗，终于抑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