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户口|滑翔伞.每一克重量都用来飞翔(60)
李叶茴喜高,幼时梦想做擦玻璃的蜘蛛人,长大后的梦想空窗期又用“做飞行器”做支持自己走出迷茫的暂时信念。
志愿者活动的风生水起让她意识到原来自己过去的一年浪费了那么多校园内的成长机会。她不愿像老朋友秀秀那样随随便便扯一个好听的目标作为理想,只能四处尝试,至少先学会排除。
很快,她的另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到来:BBC英国广播电台正满世界找名校合作、去做一些稀奇古怪的黑科技,并邀请两位李叶茴从未听过、且乍一看不过是家庭主男的中年英国名人来全程参与拍摄。学校思前想后,决定用仅有的三个月去做一个飞行器,现正招募学生。
英国名人、BBC电台、飞行器!
李叶茴的心脏快要炸了。
她毫不犹豫地报了名,还精心打扮一番去参加了第一场介绍会。
商学院内均是西装革履、长裙落地的男男女女,工程系内则是球鞋短袖的务实风。李叶茴的突兀穿着使得介绍老师对她的专业能力产生怀疑。每每到这时候,李叶茴就会滔滔不绝她在A水准期间那点事儿:“我可是连续十几个月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才挤进国大的哦!”
不过在这里的每个学生其实每个学期除了正课外都满满当当做尽了安排,因而李叶茴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这个五人小团队,由一个传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印度导师Dr.Ranga和一个来新十余年的德国教授Prof.Martin带队。
李叶茴大一的时候学校安排他们用光敏电阻和单片机做一辆可以躲避光源的小车。小车原理非常简单,却也是李叶茴第一次把书本知识带入现实世界。看着自己的小车在地上被抖动的光源调戏得差点冒烟,她忍俊不禁。
而这次,当Dr.Ranga详细地像大家解释飞行器基础原理时,李叶茴更是心潮澎湃。她仿若看到自己成了梦想中的那副模样:一个科学家也是女怪人,用黑色高端科技将世界搞得一团糟、也救世界于水深火热之中。
经过投票选择,大家集体认定“电动滑翔伞”相比其他的双翼飞机而言更为简单易做。虽然和其他学校的黑暗科技 -- 比如德国某大学的20秒锯树机、意大利的人脸识别自动化妆仪、日本的让残疾人跑得比鸵鸟还快的“超级假肢” -- 而言,将烧油的推动机变成烧电的听起来像作弊,但“滑翔伞”这种最原始的享受高空方式还是更符合李叶茴兴趣。谁要锯树、化浓妆、没事和鸵鸟赛跑?
然而,正当从美国购置价值高达4000美金的滑翔伞寄来后,BBC那边突然变了卦:鉴于这是个只能失败一次的飞行器,那二位英国名人拒绝驾驶,只愿在团队疯狂赶进度时对着镜头摆出仰慕脸做陪衬。
团队慌了。高价滑翔伞已不能退货、剩余资金寥寥无几,不够他们换个项目从头再来、时间紧迫...Martin教授一边为他们欧洲人民的胆小怕事道歉,一边气急败坏地决定:我们培养自己的飞行员!
他的眼角皱纹遍布,目光却激情四溢。
“谁想去学滑翔伞!泰国!”
李叶茴是听到泰国二字才回过神来:公费学技能?她赶紧高举双手、一点都没犹豫。其他人也一脸“不好意思占便宜了”的表情举起手来。
“十天!”
稀稀拉拉地只剩下三双手。
“考试预备周去!”
对于忙于社交和社团的国大学生而言,考试预备周是他们抓紧时间赶功课的黄金时段。整整七天,学校自习室灯火通明。凌晨四点的图书馆没什么了不起,连着七天的凌晨四点也不在话下。
这学期的志愿者和滑翔伞事宜基本占据了李叶茴的全部课余时间。虽然留给吴松毅的份额减少,但是他的每一次突然造访总是意味着大段时光无意义的流逝。
即便如此,贪心的李叶茴依旧记着A茴准期间对于时间的完美利用帮助她实现多少梦想。
于是她的手依旧高举。
这是最后一双。
在男男尊女卑的国家长大的Dr.Range虽然性情善良,但被李叶茴不假思索的毛遂自荐震惊:“这是滑翔伞,是要双脚离地在天上飞翔的。你可能会跳下悬崖...”
“我知道,”李叶茴抢过话头,“我也可能掉下大海。”
不过来自男女平等的欧洲的Martin教授觉得李叶茴足以胜任这个角色:“死亡率是万分之一而已,完全不必担心。”
于是一行四人:两个留校工作、不需要考试的学长,Martin教授还有李叶茴前往叶茴的第二故乡“泰国”,开始他们敬业的玩命之旅。
第一天的滑翔伞训练是纯理论课。教练Narin -- 一个皮肤黝黑、其貌不扬的泰国男人 -- 仔细询问他们的项目安排,并根据飞行员体重、推进器重量和购置螺旋桨的升力一步步推算出他们应该设置的速度和飞行角度。专业功底一目了然。
“我是学机械工程的。”Narin脸上露出泰国人常见的羞涩表情。
“但是我是彩票业发家。”
四个人张大嘴巴。
“这是我的餐厅,”Narin指的是他们见面的汉堡店,“还有四家连锁在曼谷、普吉岛、清迈和芭提雅。这里的汉堡生意最不好,人们皈依佛教,有些不吃猪、有些不吃牛,但是零零散散加起来赚的钱足够我给飞机进行维护。幸运的时候,多出来的钱够我绕泰国一个来回。”
“你还有飞机!”和Narin同岁的Martin教授面露妒意。他一直为自己在新加坡的游艇感到骄傲。
“对的,我有四架飞机。”
Martin教授完败。
但是,这个男人轻描淡写的几项小成就不过是他传奇人生轨迹的冰山一角:他不但在全世界各个滑翔伞训练营接受过训练、拿到最高级别教练证,还同时拥有三家滑翔伞学校,去年作为教练刚刚带领泰国国家队拿到国际滑翔伞赛事的金牌。
李叶茴的下巴掉到地上。她的人生中至今为止最崇拜过的人大概就是那个花钱包工厂养狗的叔叔,而对方的傲慢偏见已然让人生畏;吴松毅作为她曾经崇拜过的人,也是不好相处。而眼前前,这个坐拥千万家产的泰国人,正一边喝着自家做的红豆奶茶、穿着地摊拖鞋、一边揉着自己的哈士奇,还一个劲地叫它“儿子。”
她想起自己自幼追求精英梦时强迫自己变得傲慢、挑剔、难以相处,然而结果往往事与愿违,她反倒越来越平庸。
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真正的优秀和谦逊不可分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叶茴想做成什么事都要先跌几个大大的跟头,然后才能一帆风顺地加速赶上别人。
滑翔伞训练尤其是。和日常生活的挫折不同的是,这时候摔的是货真价实的跟头,而且是摔在乱石堆、玉米地和大沙堆。
训练地点在海边小悬崖处,岸边查了一根鲤鱼旗,示意风向。大浪一波波地扑向陆地,全然不知自己引起的小小风波竟经蝴蝶效应让岸上的人们摔得鼻青脸肿。
除此之外,根据风势见机行事,并快速从颜色相同的ABCD线中挑出特定的一条这一行为只有深深融入脑海、并被肌肉记住到条件反射的地步,才能确保飞行安全。
Martin教授就此不止一次向Narin抱怨:“我们前三天一直在练习一个动作,然而滑翔伞基础课足足有七个动作,我们怎么能在十天内学完呢!”
“我要确保你们的安全。”Narin一边瞟瞟鲤鱼旗,一边雪上加霜:“嗯,风向不太对,有狂风要来。今天下午不练了,你们可以在这里等风停,我也可以带你们去酒吧。”Narin的“狗儿子”都懒得看急得跳脚的Martin教授。
于是李叶茴人生中第一次去那种可以畅饮狂欢、夜店式的酒吧竟然是和自己的教授。
Martin一进教授便怒气全无,他带头舞动手臂,让其余三人和Narin不知所措。不仅如此,Martin的“风骚”竟夺得不少泰国小姑娘的喜欢,她们围着这个罕见的白人男子一同扭动,一个个穿着暴露,还有意无意地往教授身上扑。
只有Narin知道怎么让Martin消气,果真深藏不露。
前一天的狂欢让Martin第二天的训练更加难以顺利进行。而此时不是天时地利的问题,而是他有限的精神状态和舞蹈时扭伤的脚踝让他难以应付强风的拖拽。看着剩下三名学员进度上的突飞猛进,依旧被卡在第一关的Martin气急败坏。他开始眉头紧锁、也开不起玩笑了。
李叶茴已经完全被泰国人挂在嘴边的“慢慢来”所征服。风停,她便缠着Narin讲他人生往事,等风来;风来,她便围巾缠脸遮蔽日光,并在被强风拽得划过草场、碎石地和泥泞之地时索性放弃无谓挣扎,等待紧追上来的队员把她拉住,然后一行人连忙躺成一串,等风停。
最困难的动作便是和狂风较真。每次风起云涌,李叶茴就拼命扎马步,试图用自己的体重优势战胜天意,然而每次都被“连根拔起”,然后被无情抛弃到离远处二三十米外的地方。
Narin提醒她:“你不要对抗。”
“那要怎样?”
“跟着风走。”
“跟着风走?走到哪里?”
“走到任何地方,一直走到风停下来。紧盯着你的滑翔伞尖、别用蛮力、见机行事。”
李叶茴铭记于心,终于在几次惯性作祟的生拉硬扯后,成功征服强风,并意识到每项运动都蕴含独特人生道理:跟风走,不用蛮力 -- 就好像灾难来临时灵活变通、化险为夷;抑或机遇来临时好好考虑,而不是固执己见一棒子打死。
所以一直练习游泳、并习惯和风浪斗争的Martin教授又是最后一个掌握技巧。
晚上,Martin教授面带愠色,对自己的落后表现感到羞愧。一行人自觉走向全市最疯狂的酒吧,试图哄好他们的“老大”。
两个男生豪不绅士地走到一起,只留下神似紧张的李叶茴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Martin并肩行走。
一个想着“慢慢来”,一个想着“快快做”。
李叶茴问Martin:“你上大学的时候想做什么?”
“好好学习。”
“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要做教授了吗?”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
“我也不知道。我在努力寻找。”
“所以你才安排很多杂事?”Martin教授看起来兴致不大。
“说不上杂事,而是自己从没尝试过的事情。”李叶茴开始自说自话,“尽力去做,如果还做不来,就换一件事情尝试。” 她突然想起自己以滑翔伞训练推脱掉两三次之前有些避之不及的辩论训练了。
“你对人生目标这件事看得这么重,万一答案来得太迟怎么办?我有很多朋友直到年老才明白人生使命,甚至到死也没明白,可是这压根没影响他们的生活。我们周末一起在游艇上烧烤,圣诞节一起演话剧。我的妻子最近才在艺术学院拿了新的学位,全部是突发奇想。这都是有意义的人生轨道。你不必苦等,先享受人生美好。”
李叶茴也想过这种随性而发的人生,然而对她而言,相比于可以改变世界且名垂千古,轻松愉快地享受生活不足一提。要不不做,要做就贯穿一生、做到不可替代,这样想就更需要深思熟虑、谨慎决定了。虽然一直平庸,但她一直不甘。
她回答:“我做不到,我也很痛苦。找不到答案,就会觉得宝贵生命全浪费了。我只想尽力做好手头一切,将自己随时调整到最好状态,等朝思暮想的‘答案’走向我,我不至于能力不够白白错过。”
“这也是种活法,很有意思。”Martin耸耸肩,表示无可奈何。
李叶茴的倔强和改变世界的理想常常不被理解:不接地气。那时她殊不知自己听起来周全又谨慎的“等风来”计划和秀秀的“瑞士房产”大同小异,从纸上谈兵到现实落地的距离唯有神农尝百草似地闯荡可以填补,而自己的冥思苦想不过是纸上谈兵。
李叶茴又想起初入辩论队的新生赛中的第一个题目:艺术家应该出世还是入世?
讨论时她据理力争,坚信艺术家这种神神叨叨的职业当然不能被世事玷污。几年后她才明白,世界上所有职业的人都应该入世,而且越迷茫、越应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