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里的猫狗
这座小城坐落在边陲,历代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本着老天爷赏饭吃的理儿,靠着林业与矿业养活了一代代的人,近年来旅游业的发展让这座小城迎来了新的生机活力,为了方便游客于是小城建起了机场,市政规划没有在原来的旧城区扩张改造,而是在离机场近些的地方选址为新城。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更加便利的生活,更加完整的公共基础设施,似乎必须要样才能对得起它刚刚获得的“市”的称号。学校、医院纷纷搬迁至此,人们为了工作、生活的需要也搬进了新盖的高楼里。于是老城和新城间的联系似乎只有那为数不多的几趟公交,和半小时的车程。
老城的中心是一个二层半高的钟楼,以钟楼为圆心往四周辐射出了四街八巷,人们为了方便记忆把垂直于钟楼的四条街直接称之为东西南北街,而以自己习惯的方式把每条街左右两旁的巷子称为前巷和后巷。
钟楼真高呀,以前每逢赶集日进城的人们总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便从家里起身,也不顾一路上飞扬的黄土会嵌自己一身,定要穿上最干净整洁的衣服往城里赶,到正午的时候看到不远处钟楼的模样便知道自己到城里了。老城的路真窄呀,由一块块青石板拼接而成的路面宽度仅能勉强容纳一辆车通过,若路边停了车辆那就只能绕路而行。那些青石板经年累月被来往的车、马和行人打磨得光亮,上面的一道道痕迹就如住在这的老人脸上那些深深的皱褶,藏着往日的记忆。那些穿过巷子的吆喝声已然远去,昔日喧嚣的老城现在安静得只剩老人的咳嗽声及犬吠。
人是害怕孤独的,越老越尤甚,所以你会看到那些年轻时吵得不可开交的夫妻,老来总是手牵手互相搀扶着上街,有时若不牵手一个人走在前头也要两三步回头望一望。那些没了老伴的多半总是要养上一只猫猫狗狗什么的。
西后巷住了一位老工人,大家都似乎忘了他叫什么,只知道年轻时候它在工厂上班,于是大家都叫他老工人。老工人一辈子没有结过婚,膝下无儿女,只有一个和他走得亲近些的侄女。老工人喜欢吃桃酥,以前每次赶集时都会买来吃,他总喜欢跟别人说,许是年轻时候吃多了,医生说我把自己一个叫胰岛的东西吃坏了,所以现在得了糖尿病不许吃甜的。
但老工人还是爱吃桃酥,每次侄女来探望还是会给他带些,但是规定他一次只能吃一块。老工人养了一只橘猫,平时总是跑得不见影,但是每次只要老工人吃了一块桃酥不过瘾还想吃第二块时那橘猫定会不知从哪钻出来,定定的看着老工人一直叫唤,直到他把手中的桃酥放下,一边口中念念到“好好好,不吃,不吃,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我上辈子欠下的债哟”。
东前巷有栋老宅,住在里面的郑大妈养了只白猫,老城的猫狗都是放养,不做绝育,不知什么时候怀了孕,生下两只小猫,一只灰色、一只黑色,没有一只像妈妈的。据说郑大妈老公早年生病死了,只有儿子和她相依为命,儿子没有工作,白天大多蹲在自家门前抽烟,那只白猫就懒洋洋的趴在旁边睡觉。周围的邻居都跟小孩说,他是个坏人不要和他讲话,告诫从他家门前经过要绕着道走。可小孩哪管这些,一心想着去逗弄那只白猫,于是怯生生的站在门口进退两难,后来看到小孩过来他便灭了烟,也不言语起身便进屋去。
郑大妈是卖水果的,赶集日她儿子会载着她和装满水果的三轮车一起去钟楼下面的十字路口,平日里她便在晚饭后一个人去往十字路口,傍晚散步的人都喜欢在她的小摊上买水果,大家都说便宜又新鲜。有段时间郑大妈摔断了腿,便换成了他儿子一个人骑着三轮去摆摊,水果摊的生意并没有因为换成了他儿子而一落千丈,人们在挑选水果的时候还与之闲聊,似乎这位站在水果摊后的年轻人和他们平时颇有微词的闲人并非一人。
再后来郑大妈患了癌症,不久便去世了,没过多久他儿子也不见了,老宅就这么荒废了,那只白猫也变成了老猫,毛色暗黄,小孩们也不爱再逗弄它,它依然在午后懒洋洋的趴在门口睡觉。
虽说已建了新城,但在周围乡镇的人们心目中钟楼还是进城的标志,纵使如今物流发达,可人们还是热衷于每逢赶集日进城采买,就算不买什么也要来逛逛吃吃,似乎这成了他们特定的仪式感,也只有在赶集日时还能依稀窥见老城曾经的热闹和熙攘。尤其村里的年轻人,骑着摩托车在老城里横冲直撞,若你在老城里行走,还未待你看清摩托车和骑车人的样貌,便从你旁边呼啸而过,只听到口哨声和那远去的低音炮音响里传来的音乐,留你在原地心惊肉跳。
北街和后巷交叉口处的钟老爷子每次听到摩托车轰然而过总是要来到门口骂骂咧咧一番,虽然等到他颤巍巍的走到门口时摩托车早已不见影,他依然乐此不疲。听说钟老爷子有一儿一女,但只是听说,因为从没有人见过,只有老两口相伴生活。
他家对面住了一个老太太,周围的小孩喜欢叫她老巫婆,邻里们私下会称她为老特务,她从不和周围的街坊打交道,总是掩门闭户,却喜欢站在窗户后的阴影里观察着街坊四邻的一举一动,就算偶然见她外出也是阴沉着脸不搭理谁,故此周围的人都不怎么喜欢她。
几年前钟老爷子去世了,钟老太太不知从哪弄来了条狗,看品种像一只哈巴狗,但因为常年没人帮它清理,毛发都结在一块,看起来像只癞皮狗。钟老太太总是在大清早遛狗,她腿脚不好杵着拐杖,于是每个清晨她拐杖敲击石板路有节奏的声音和偶尔遇到路人时狗的狂吠声唤醒着这座还在沉睡中的老城。
平日里这只哈巴狗蹲在门前,老太太的拐杖就立在旁边。有摩托经过时这只癞皮狗便会出来狂吠,人们便打趣到,真是谁家的狗像谁家的主人哩。
那天照例是一个赶集日,村里的年轻人又着他们的摩托在老城中横冲直撞开来,口哨声伴随的狂吠戛然而止,而后是低低的呜咽声。
呜咽声持续到第二天清晨,钟老太太的拐杖依旧立在那,哈巴狗躺在屋檐的阴影下,呜咽声变得断断续续。日头西斜,对面总是紧闭的门开了,老太太走出来抱起奄奄一息的哈巴狗往钟楼走去,她想着到新城还要半小时车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