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捞星星的人

2022-11-02  本文已影响0人  辛原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颗流星来得十分突然,她拖着殷红的尾翼,急匆匆地掠过天际,坠入山谷,还没来得及展露一丝光采,便隐没于茫茫大山中。旋即,狂风便裹挟着暴雨呼啸而至。乌云堆积在山顶,黑压压一大片,久久不愿散去。暴雨肆虐数十天后,山中盘踞的念湖决了堤。
洪水咆哮着在山谷中奔腾,在连绵的山脉中肆意游荡,几天后才被群山安抚。那条埋葬星星的山谷,化身成了一条细长蜿蜒的长河,从念湖一路向东,汇入奔流入海的金沙江。缠绵近一个月的雨季过后,嚣张奔涌的新生河流,逐渐放低了姿态,匍匐在乌蒙山脚,静谧地流淌。而此时记得那颗星星的,只有那个暴雨来临前的灿烂夜晚,以及那一夜来不及许愿的荆夕。

雨季过后的乌蒙山,懒洋洋地沉睡在浓雾中,慵懒闲适,不施粉黛,不着红妆,青衣素衫,远远望去一派安详。

荆夕披着薄薄的塑料雨衣,背着草绿色的背包,拄着一根竹杖,步履艰难地走在泥泞的山路上。雨刚停歇,空气中湿漉漉的,没走几步,就能感觉到皮肤上附着一层水珠,黏腻湿热,很不舒服。更令人焦躁的,是脚下的泥土,在鞋子上裹了厚厚的一圈,每走一步都要费力地把脚从地上连根拔起,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再带出一阵沉重的喘息...

走在荆夕身前的两个人却像是“出尘”的仙人,完全不受泥土的桎梏,他们灵巧地破开浓雾,穿梭在山林间。还时不时停下脚步,无声地催促着落在队伍后方的荆夕。年轻的雨山走在最前,他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竹杖,在地上敲敲打打,等竹杖传来一阵敲击石块的脆响,他才矫健地落脚。他背着一个半人高的藤筐,筐上还磊了一捆竹席,胸前挂着几个装水的葫芦和一个满是划痕的银白色小型佳能相机。他一人承担了队伍大半的行囊,但依旧步履轻盈,边走还边回身搀一把上了岁数的阿翁。

“你确定你看见她了吗?”年老的阿翁又一次开口询问,这是他第六次?或许是第七次询问荆夕这个问题了。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看来就算是沟通天地的大巫,到了这个年龄,在这种环境下山间跋涉也过于勉强了。他已经很老了,在荆夕父母的记忆里,他就已经是这副垂暮的模样。他披着厚重的蓑衣,带着破旧的斗笠,身上的棕红色麻布衣衫已经很是破旧了。他今年多大了?寨子里没人答得上来。

“看见了~看见了!”荆夕喘着粗气,有些无奈地回答:“我....我看见她掉山里了,就朝着念湖的方向,掉湖里了也说不定!”

听到她的回答,阿翁垂眸点了点头,在雨山的搀扶下,坐在路旁布满青苔的大石头上调整呼吸。

“那就好,那就好,你看见她了,那她肯定也看见你了...”他声音沙哑地呢喃着,这话让荆夕一头雾水。今早雨刚停, 阿翁就带着他的徒弟雨山找上了荆夕,询问她有没有看到雨季前的流星,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们欣喜若狂,向荆夕的父母征得同意后,就带着她进了山,朝着念湖的方向前进。他们的举动显得过于神秘,但出于对巫师这个神秘职业的敬重,荆夕也不好多问。

黄昏降临的时候,山中的大雾还没有散去,反而愈加浓重,沉甸甸地伏在山谷中,压得山中行人脚步更加沉重。荆夕感觉全身都湿透了,汗水混杂着山间的水汽,将她裹了起来,衣服和雨披紧紧地贴在身上,怒江低沉的咆哮越过重重高山传来,让这场旅行变得更加沉重焦躁。好在太阳完全落山前,他们走到了目的地。好心的师徒二人总算停下脚步,在念湖畔安营扎寨,三人披着山雾,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荆夕才看清他们营地的位置。念湖的出水口,一条细长的瀑布从山崖间飞奔而下,像一条灵巧的银蛇在山崖间游荡。这是一条新生的瀑布,水流急而薄,山风撩起瀑布下摆,在山间扯开一道晶莹剔透的水幕。瀑布后方,怪石嶙峋,古树奇异的根茎裸露在外,被暴雨冲刷掉泥土,显现出焦黑的痕迹。断裂的岩石,焦黑的植被,裸露的石滩,是星星坠落的地方没错了。

乱石滩中央,瀑布下方,是一个半亩见方的深潭,那颗星星就躺在水底,水面铺了一层嫩绿的小球藻,圆圆的水藻们被瀑布推搡着挤靠在四周的石壁上,黏糊糊地围成一圈。潭水不知有多深,从上往下看去,黑乎乎的一片,一切倒影都被它无情地吞噬,让人难以看清水底的景象,深潭的另一头,连着新生的河流,河水急促地流淌。

雨山在潭边选了一块较大的岩石,从藤筐中翻出一个小型电机,那是江上渔民网鱼用的。荆夕的父亲也有一个,把它固定在船头,收网的时候,代替人力,又快又省力。雨山将电机固定在石头上,在转轴上绕上婴儿手臂粗的麻绳,他把剩下的绳子圈了起来,挎在肩上,朝着荆夕走来。

“走吧!”他语气温和,用绳子在荆夕腰上缠了两圈:“放心,下水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一定得下去吗?”荆夕看着脚下的深潭,有些犯怵。她是江边长大的孩子,从小捞鱼摸虾,本不惧怕水,但是眼下这深不见底的黑,却让她脊背发寒。

雨山看出了她的恐惧,轻轻握着她的手腕,领着她往前走了几步,他的声音很温柔:“没事的,水潭不深,我先下去,你跟紧我。”阿翁坐在电机旁,掏出铜锅子烟杆,用火柴点燃,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眯着眼睛看过来:“闺女,别怕,我哪能让你犯险,只管跟着雨山下去,保管没事的。”说着他用烟杆子敲了敲电机的铁皮外壳,发出咚咚的闷响,“再说,还个扯吊子呢,哪能让你害了水喽。”

荆夕咬了咬牙,看向雨山,他解开缠在自己腰上的细绳,弯腰在荆夕腰上又缠了一圈,在他坚定的目光中,荆夕定了定心神,走向了深潭。

隔着冰冷的潭水,丝毫感受不到7月大山的体温,入水的一瞬间,激得荆夕都睁不开眼,只在雨山的拉扯中,向下游去。很快,她适应了水温,慢慢睁开了眼。水中的能见度非常低。入眼只有零星的几点浮游,散发着点点微光。当下时间已接近正午,几缕撕开浓雾,射入水中的阳光,让她能依稀看清雨山的身影,她赶紧调整状态,跟上了同伴的速度。

越往下游,胸腔的挤压感越大,周围的黑暗也愈加浓重。雨山的速度却未减慢分毫,荆夕也只好尽力跟上。

黑,越来越黑,四周的黑暗变得越来越粘稠,仿佛具有了实体,凝固了起来。起初还能看见的发光浮游,转瞬已经不见了踪迹。荆夕伸出手,却意外地发现,在这片黑暗中,她能看清自己的手掌,能看清手指的骨节,甚至掌心的纹路。这怎么可能呢?四周明明那么黑,她有些惊慌,急忙抬眸去寻雨山,却发现身前早已空无一人,仿佛万物都化在浓厚的黑暗中,只留她截然一身,连声音也不列外。没错,此刻荆夕发现,耳畔没了水流的咕噜声,自己的心跳得那么快,却听不到一点响动。她重重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片刻,她才发现,除了声音和光线,她居然也感觉不到水的存在,没了闭气的感觉,没了浮动的感觉,甚至寒冷和水的触感都不存在。仿佛只留她一人,静静地存在于被黑暗填满的真空中。

远离人世的孤寂感让她惊慌了起来,扭动着身体想要找寻雨山。她发现自己的肢体至少是可以自由掌控的,然而,就在她回身的瞬间,一只巨大的眼睛朝她望了过来。

那只眼睛很大,让荆夕想起了年末祭奠上的鼙鼓,鼓面上通常会画一只巨大的眼睛,黄色的花纹,漆黑的瞳孔,放射状的纹路。当裹着红绸的鼓槌重重地敲击鼓面的大眼睛,洪亮的声音破空而来,让周围人的心都跟随着鼙鼓的节奏跳动。现下,荆夕的心脏仿佛就被那么一只巨鼓传来的声响击中,黑暗的潭底,山丘那么大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让她瞬间全身僵硬,魂魄从肉体抽离似的,只能任由自己的身体朝着它的瞳孔飘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忽然,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环住了荆夕的腰,同时,一股巨大的力拉扯着她向上飞去。出水的瞬间,荆夕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向上向下的两股力死命拉扯着,简直要将她拦腰扯断。

随着身体脱离了潭水,丢失的魂魄也回到了体内,荆夕四肢着地,低着头剧烈地咳嗽起来,雨山关切地跪在她身旁,拍着她的背为她顺着气。阿翁若有所思地吸了两口旱烟,凝视着漆黑的潭底发呆。

半晌,荆夕才缓过劲儿来,她睁大眼睛,眸子里盛满了恐惧:“水里...水里有...有只怪物!”她几乎是嘶吼地叫道。却见雨山一言不发,只是微微皱眉,阿翁佝偻着跪在潭边,直勾勾地盯着深潭,嘴唇快速地阖动,似乎在念着什么咒语。

“你们...你们不信?我...我真的看见了!”荆夕慌张地叫着,湿漉漉的手在身前胡乱地比划着,离开,快离开这里。雨山有些无奈地笑笑,伸手将她扶起:“别害怕,我们知道。”“知道?你也看见了?”“不,我没看见,这回我可看不见。”他的声音不急不缓,但荆夕从中察觉到了一丝遗憾。

“你...你们知道水下有什么?那还让我下去!”她有些愤怒,亏自己这么信任他们,一个是德高望重的阿翁,一个是温和可亲的大哥,两人的隐瞒让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别害怕,水下没有怪物,她不会伤害你!”雨山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像一阵轻柔地雨,瞬间平息了荆夕的怒火。“闺女,这可不敢提前告诉你,说了就看不见了!”阿翁结束了他的咒语,盘腿坐在地上,拿起烟杆猛撮几口烟嘴,声音沙哑地说:“这个潭子里的可不是水,是阿呼那,她从天上来,带来神的指示,到了地上,就剩那么只眼睛了。这么场暴雨,路都塌了,幸好,幸好来得不算迟啊,再晚那么一会子,阿呼那就走了~”

“什么...什么意思?”我们不是来捞陨石的吗?

荆夕很疑惑,她生活的寨子,每年夏末冬至,都要祭拜山神、水神、天神还有祖先,村民们普遍认为寨子是人、神、鬼共居的地方。但是,自从四岁那年寨子里通了电,7岁时进入镇上的小学,到今天,荆夕已成为寨子里唯二的大学生了,这种说法她自然是不信的,对于寨子里的“迷信”活动,她从来都是秉承虽然不相信,但从来不反对的态度。

对了曾经唯一的那位大学生正站在她的面前,用坚定的目光注视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撇开了头,哆哆嗦嗦地往远离深入潭的地方走。雨山也知道水下有只大眼睛,那不是她的幻觉,或者说不是她一个人的幻觉,很好,现在她也疯了,和他们一样,雨山早就不正常了,她应该早点察觉的。不然他一个考上发达城市名牌大学的人,为什么忽然放弃学业,回到闭塞的大山,还成了巫师的弟子?这个困扰了荆夕六年的问题,如今总算找到了答案。他疯了,早就疯了,中了阿翁的巫术,不再是正常人了!亏她还相信他们,跟着来捞什么星星,现在好了,那只大眼睛,肯定是什么可怕的巫术,现在轮到她自己了。这是阴谋吗?为什么,从小,阿翁就是看着寨子里的孩子长大的,他为什么要害自己?也许是因为,自己今年6月份考上杭州的大学了,和雨山一样,他在害怕自己的信仰崩塌,害怕在村里失去威望....几步的距离,荆夕思绪飞出了千里之外,她害怕地颤抖了起来,越想越觉疑窦重重。然而不等她深入思考,四肢已不听使唤,唰唰窜进瀑布底下的灌木丛中,逃离了深潭。

荆夕记得来时的路,离寨子不远,现在时间还早,只要再走几个小时,就可以回到寨子。回到寨子又怎么样呢?寨子里的人都信任阿翁,只要他一句话,就连她的父母,都放心地让她跟着他们上路了,没有人会帮她的。得逃出去,这么多年,比任何人都努力地学习,不就是为了逃离大山吗?荆夕一瘸一拐地在泥泞的山路上走着,她的千层底布鞋已经污得不成样子了。天色渐渐晚了,浓雾又迫不及待地聚拢了过来,雾中仿佛藏匿着妖魔鬼怪,瞪着猩红的眼眸注视着她。看着越来也陌生的山路和越来越暗的天光,荆夕忍不住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突然,她听到了一连串竹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啪哒啪哒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于找到你了!”雨山焦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荆夕抬眸看去,透过眼眶中的水雾,她看到雨山黝黑的皮肤,汗湿的脸颊和支棱起来的短发。他喘了口气,坐在荆夕身边:“哎呀,可算找到了,你跑得太快了,一眨眼就不见了,瀑布下路滑,我还以为你掉水里了呢!幸好,我发现了你的脚印。”

荆夕吸着鼻子,看向他:“你肯定是被阿翁蛊惑了,你跟我走吧,我们一起离开,去大城市,有人会帮助我们的。”对于这个大自己六岁,从小仰望到大的哥哥,荆夕总是生不出愤怒,更别说恐惧。荆雨山一直是荆夕的偶像,在很小的时候,身边的孩子都在捞鱼摸虾的时候,雨山总是安静地坐在寨子中央的小广场边,那里最先安上了电灯,代替夜晚长明的火把,并且一亮就是一整夜。这是寨子里的习俗,长明灯的作用是为了驱赶误入寨子的鬼神的。当寨子里的小伙伴们满山遍野游玩的时候,雨山进入了镇上的学校,努力学习。后来,雨山不负众望的成了寨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考上的还是名牌大学。在荆夕眼里,雨山和这里格格不入,他的出现,仿佛是旧时代通往末日的指路标。他一直是荆夕的偶像和榜样,也因为他,荆夕才开始发奋读书,终于成为了第二个雨山。出于这个原因,当雨山出现在她家门口,提出带她一起去捞星星的请求后,她虽然疑惑,却没有拒绝。看着眼前这个与六年前截然不同的雨山,荆夕对阿翁的怨恨又加深了几分,他毁了一个原本前途无量的青年。

雨山没有搭话,静静坐在荆夕身边,过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开口:“我明白你的感受,曾经我也是这么想的。”他看着自己的手掌,他手指纤长,掌心纹路明晰,“我曾经拼命学习,认为我比身边所有人都要了解这个世界,但是....实际上,从书本、学校上学到的知识很有限。而且....”他两条锋利的眉毛拧在了一起,半晌才斟酌着开口:“我们在学校里,学到最多的,是在所谓科学的框架里思考问题,这也将我们的思考限定在科学的范围内,但世界的构成要复杂很多,不是一个简单的体系就能囊括所有,所以,我们学到的东西反而在我们的眼前蒙上了迷纱,让我们看不清这个世界。”说完,他歪头微笑着看向荆夕,这个笑容很明亮,透过他的笑容,荆夕猛然发现,山里的浓雾已经散去,不知何时,漆黑的夜空中已经洒满了星星。

“本来就应该秉承科学的态度去思考...”荆夕嗫嚅着,声音不知不觉小下去。

“那你怎么解释水下的眼睛?”雨山温和地说:“还有,记得吗?小时候你生病,发烧不止,吃药打针都没用,是阿翁挖了一碗花蚯蚓,化在酒里涂在脸上才好的!”

“那...那是幻觉!!”那居然不是幻觉,荆夕呆住了,这件事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童年的幻象,她始终记得,阿翁将一瓶烈酒,倒在装满蠕动着花蚯蚓的搪瓷碗里,蚯蚓们瞬间剧烈地扭动起来,片刻后化为一碗清泉...这不是科学能解释的现象,在上学以后,荆夕就把这件事当成了幻觉,但是她甚至清晰地记得那个带着缺口的碗以及碗上画着的红冠绿尾大公鸡。

“水下的眼睛也不是幻觉。”雨山语气依旧平淡:“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不会受到伤害,错过了这颗流星,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为什么是我呢?你也看见了?”

“不,我没看见。”说到这里,雨山眼睛里露出了一丝落寞。“那颗星星,在降落前,我已经追踪她很久了。”他抬起头,看向夜空中的繁星“她来自半人马座三合星的第三颗星,离我们4光年左右。她进入可观测轨道的时候,我就一直关注她了。本来我也能看见,可是那晚的风雨来得太急,她进入大气层后,我就追丢了。但....你是幸运的。”荆夕有些发愣,雨山此番话和他如今的形象割裂严重,他穿着盘扣领短衫,藏蓝亚麻布,现在的他,是山雨,是云雾,但与“科学”两个字毫不沾边。

“怎么?你以为我回归原始社会了吗?”雨山看出了她的想法,轻笑道:“其实我一直都在关注天文喔~我的吊脚楼上可是有专业的天文望远镜呢!”说完,他又轻叹一声:“只是...这位天外来客...还是得看缘分啊。你很幸运,那晚你看见了星星,她也看见了你,因此,你能在她坠落的地方看见她残留的眼睛,能从她的眼眸中看见她曾看见的景象。”

“....”荆夕张大了嘴,对话到这里她又听不懂了,明明好不容易才转回她能理解的方向。

“你是说~那颗外太空的流星,带有某种辐射,能影响人的大脑,让我们看见一些幻觉...”荆夕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

“哈,看吧,你的思维已经深陷名为科学的泥潭了。我说了,你看到的,绝不是幻象。”雨山说罢,伸手解开脖子上盘扣,手指一勾,拎出一个椭圆形的吊坠。他低头看了一会儿,将它递到荆夕身前:“这就是我六年前在阿呼那眼睛中捡到的。”那是一块三四岁小孩手掌大小、椭圆形的石块,圆润光滑,整体呈黑褐色,表面有着两圈白色花纹,在星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别看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石块。”他将石块凑到脚边的野草叶子下,白日里的浓雾早已褪去,凝结在山间的草木上,雨山伸出纤长的手指,触动草杆,晶莹的露珠顺着细长的草叶缓缓滑落,眼看就要滴落在吊坠上,但在距离吊坠两指距离的时候,时间仿佛凝固了。水珠静静地悬浮在空中,安静地反射着幽蓝的夜光。

荆夕惊呆了,这是今天第二次被吓到,她匍匐在地上,凑近了水柱,双手捂着嘴巴,屏住呼吸,静静地数着自己的心跳:“1...2...3...4....”当数到164的时候,她看到圆润的水珠被拉长,形成了上头尖尖的水滴,水滴离吊坠只有一指宽的距离..“168...169...170...”当数到245的时候,水滴终于落到了吊坠上,变成薄薄一层,润盈在吊坠表面。

“天哪~水滴....水滴的时间好像变慢了?”荆夕从地上爬起来时,头发被露水打湿了,衣服上沾满了泥土,整个人看起来更狼狈了。

“没错,石块可以影响它周围物体的时间流速,靠近石块的运动物体,时间会变慢。”雨山捡起吊坠,将它紧紧攥在手中。“那你还把它挂在脖子上?”荆夕疑惑道。

“它对体积比它大的物体没作用。”雨山轻轻一笑:“那么你现在决定,要不要跟我回去,去见见这颗星球上最珍贵的景象?或者...我送你回家...”

返回深潭的时候,瀑布的水流小了很多,淅淅沥沥的挂在崖壁上,孤单单一条,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掉。阿翁抽着烟在潭边踱步,眉头紧锁,很是焦急。看见他们回来,立马一瘸一拐地迎了上来:“哎哟,闺女,可不敢乱跑,一跑就是大半天,万一遇上熊瞎子可咋办啊!”他的声音颤抖着,枯树根一样的双手,紧紧握住荆夕,真挚的情感透过温良的体温传来,让荆夕鼻头一酸。凭心而论,阿翁从来都是慈爱善良的,他是村子里最德高望重的人,是所有寨民的长辈,长年用他奇奇怪怪的土方子救治村民,就连县城里大医院都无计可施的病症,阿翁也从不放弃,他的法子虽然诡异,也不见得有多灵验,但他会一直陪着病人,哪怕那人的亲人都早已离去。对于眼前这位慈蔼老人的猜忌,让荆夕心中升起一股罪恶感,但她倔强地抿着嘴,低着头,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第二次下水,荆夕很快适应了,她睁大眼睛,在水中四处搜寻。终于,当窒息的感觉快要将她压垮时,浓重的黑暗又将向她裹挟而来。当她完全被黑暗吞噬后,恐惧慢慢袭来,像一双冰冷的手攀着脊背滑上了她的脖颈。荆夕咬紧下唇,拼命遏制自己的情绪。

完全被黑暗包裹时,窒息感消失了,荆夕又感觉到了那道熟悉的目光。她沉着性子,慢慢感受,确如雨山所说,她,没有恶意。当她调转身体,迎上那只大眼时,一股怪异的感觉爬上心头,恐惧已经完全褪去,在那黄褐色的瞳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她,她是身体情不自禁地朝着她靠近...靠近...

荆夕扭动着腰肢,努力适应重新被重力锁定的身体。刚刚进入她巨大的瞳孔时,天地仿佛掉了个个儿,荆夕感受到自己朝着下方坠落,但好在速度很慢,让她能够及时适应。等完全适应后,荆夕发现,周围有了光,暗黄色的光线,温柔地将她包裹。她低头望去,脚下是一幢造型奇特的六边形建筑,像一串螺母,错落排布着延伸向远方。荆夕往螺母眼中落去,螺母之间,被一根根链条连接,从内侧看去,每一层螺母都有两层吊脚楼高,分布着一个个方形的房间,外围还有扭曲的走廊,走廊边缘围着一圈矮矮的围栏。房间上带有透明圆孔,有的圆孔是暗的,但大多数小孔都发出温和的光芒,有红色的,白色的,还有绿色的。荆夕越落速度越快,但也只快了一点点,她穿过第一个螺母,发现链接在螺母之间,所谓的锁链,原来是一条条圆管形道路,大部分都有一幢楼那么粗,道路上附着一个个方形的小车,车子的底部呈现弧形,完美地贴合在路面上,这些小车闪着白色的灯光,在道路上飞驰,川流不息,让这条圆管形的道路变成了闪着光芒的锁链。这样的道路,大大小小,有粗有细,密密麻麻地缠绕在螺母之间。这串螺母很长,数不清有多少个,荆夕向下望去,螺母串蜿蜒着延伸向远方,一眼望不到尽头,透过螺母与螺母之前的间隙,能看到旋转盘绕的星海...

荆夕掉落到了第二层,她堪堪避过一条道路,并借助它跃到了螺母上。脚下的走廊只有半米宽,并不平整,扭扭曲曲地贴在螺母内侧,这也导致了沿着走廊排布的房间高低错落,从房间中透出的光亮形成了毫无章法的图案,与规整的六边形建筑轮廓形成一种说不出的律动感。荆夕沿着走廊向前摸索,脚底传来的压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确信自己只要轻轻一跃,就能跨过走廊,跳到螺母的另一面。墙壁有些粗糙,黑色的岩石质地,手掌贴在墙壁上,冰凉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传了过来。荆夕猫着腰,四肢扒着墙壁,透过小圆孔朝着小房间内看去,小窗内被蓝色的光芒笼罩着,看不真切,但可以看出房间的内部空间很大,依稀能看到几个矮小的黑影在晃动。

荆夕脸贴在小窗上,冰凉的触感传来,却不坚硬,窗上的“玻璃”柔和地敷在脸上,像是将脸浸入水中。她眯着眼睛,想要看得更真切,忽然,余光中却撇见身后有身影晃过。

她急忙回身,却见一个半人高的身影沿着走廊悠悠走来。或许用“走”不是那么适合,荆夕看不见他的脚,他的下半身是很多细密的绒毛,轻轻地划过路面,这让他的走姿显得优雅从容,像个从古代穿越而来的幽灵。荆夕背靠在墙壁上,努力将自己压缩成一片,幽灵似乎没有看见她,从容地贴着地面从荆夕身前飘过。它像一阵风,抚过荆夕的脸颊,它的身体很柔软,上半身缠了一条深色的带子,路过一瞬间,荆夕发现带子像是活的一样,在它的身体上蠕动。忽然,幽灵停了下来,它身上的带子快速的动了起来,似乎是在观察什么。荆夕吓得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恨不得和墙壁融为一体。带子绕着幽灵身体上下蠕动了一圈,它又晃动着绒毛一样的脚,慢悠悠地从远方飘去。没飘多远,它的身体来了个180度翻转,绕到了走廊下方。

“呀~”荆夕忍不住惊呼出声,旋即立马捂住嘴巴,跑到走廊边缘,趴着走廊边缘,探出大半个身体朝着下方看去。脚下依旧是微微旋转扭动的螺母链条,没有幽灵的身影,正当荆夕百思不得其解时,却见刚刚不见了的身影,倒挂在走廊下方,依旧蠕动着绒毛小脚,优雅从容地贴着走廊往远方飘去。

荆夕拍了拍胸脯,刚站起身,却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探出了一个灰白色的身体,她吓得四肢发软,瘫坐在地上,手忙脚乱地缩到墙根。只见一个幽灵从墙壁上的小孔中探出了大半截身体,它像一颗果冻一样,轻柔地滑出小孔,流到地上,身上的带子上下蠕动一番,也慢悠悠地顺着走廊飘向远方。接着小孔中又挤出了第二只、第三只...许多只幽灵,他们有的动作丝滑流畅,有的挤挤攮攮,有的形单影只,有的三两成团。荆夕发现,那条可以上下蠕动的带子似乎是他们的眼睛,有的幽灵一溜出来就顺着走廊飘远,有的蠕动着“眼睛”上下打量一番,才向前飘动,有的“眼睛”低垂,蔫头搭脑地缓慢前行。一队幽灵顺着走廊飘荡,他们顺着走廊忽上忽上,很快分散在建筑表面,随后又钻入小孔,旋即消失不见。

荆夕跟在他们身后,学着他们惦着脚尖在走廊上飘荡,等最后一只幽灵消失后,她有些落寞地靠在墙壁上,看着螺母内忽明忽暗的灯光。她将手伸入小孔中,感受到了巨大的阻力,像是一张坚韧的膜,她咬紧牙关,拼命往里推进。终于,膜破了,手上传来冰凉的触感,随即,她的身体仿佛被巨大的力所吸引,这个感觉很熟悉,很快,荆夕的身体被冰冷的水所包裹,窒息感、浮动感又席卷而来,肺像是要被挤碎,她挥动着四肢奋力往上游去,却在慌乱中吐出了肺里仅剩的一口空气,她拼命地挣扎了起来。但是没等她挣扎一会儿,一双有力的手臂抓住了她的手腕,而后抱住她的肩膀,抱着她飞速朝着头顶光亮处游去。

荆夕陷入了迷茫,她似乎在水下呆了很长时间,但似乎又只有一瞬。上岸的时候,满天的繁星闪烁,和群山遥相辉映,整个世界都律动了起来,空气中传来了烤烟熏肉的咸香味,混着一丝微微呛人的烟草气息,整个天地,仿佛是一场星辰的盛宴,她和阿翁、雨山围坐在火堆旁,成了这场宴会的旁听者。

当荆夕向阿翁和雨山诉说完在水下遇到的一切后,阿翁双手合十,跪在潭边做起了漫长的祷告,他声音低沉,用最古老的哈尼族语言,向阿呼那倾诉。而后,他像是放下了许久的夙愿,沉沉睡去,他应该在寨子里安享晚年的,山林间的奔波早已不适合他了。

荆夕却无法入眠,她坐在火边,看着潭水上倒映的星空,脑海中却浮现从螺母缝隙中所看到的星海。

“我终归是不能理解,除了幻觉还能怎么解释我看到的一切?可是,我在阿呼那眼中看到的景象是那么真实,还有...我碰到了,我还记得那墙壁的触感...这一切似乎都不能用幻觉来解释。”

“你需要一个能让你理解的说法。”

“是的,否则这将成为我的噩梦。”

“也许我可以给你一个,这是我这些年的想法。”雨山盘耍着手上的椭圆形吊坠,火光在他的脸庞上跃动,虽然他静静地坐着,但荆夕却觉得,他像是一个正翩翩起舞的舞者,火焰在为他打着节拍。

“你知道阿呼那是什么意思吗?”阿呼那,是哈尼族古语,这 民族的文字早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只偶尔能从老人们的口中听到几个陌生的词汇。阿翁是寨子里唯一使用古哈尼语的了,没有人和他交流,他就用哈尼语和他的神明倾诉、祷告。

“阿翁解释过,是行者、行僧的意思。六年前,我走出大山时,他还这么称呼我呢。”雨山用手托着下巴,声音像是古老的歌谣:“来自外太空的阿呼那,是宇宙中的旅行者,他们从出生开始,就在各个星系中游荡,他们可以不借助飞船,穿越亿万光年,到宇宙的各个角落旅行。我们可以设想一下,他们这个种族,天生好奇心强,喜欢去不同的地方,看不同的风景。而且他们有着特殊的能力,能够复刻他们看到的景象。”他望向深潭,潭水轻轻摇曳,星空碎了一池,潭下发光的浮游不断地往水面涌动,带起一阵阵令人目眩的绿波。

“他们身体消亡后,眼睛也能保留相当长的时间。他曾经见过的东西,就会在他的眼睛中呈现,这也是为什么只有你能见到她,阿呼那在到达地球的那个夜晚,恐怕只有你看见了她,而且她也看见了,并复刻了一个你。当你再次进入他的眼睛后,复刻的你和现实的你重合,你便可以在她的眼睛中,看到她曾看见的景象。”

“你是说,他们...有类似摄像机一样的能力?”

“你可以这么理解,事实上我也是这么理解的,他们是有生命的摄像机,但是不只留下影像,他们似乎可以复刻实体。”雨山摸摩挲着手中的石块,有些怅然地说:“六年前,我是那个幸运儿,我也曾在阿呼那的眼睛中看到过此生难忘的景象,要不是这个东西,我恐怕会把那次的经历当成一个梦。梦醒了,继续上学、求职、结婚生子。”荆夕想起在阿呼那眼睛中的感受,那石壁冰凉的触感,幽灵拂过身体的感受,那么真实,让人很难将它与梦境混淆。

“所以,你的科学解释就是,阿呼那是一个有着复刻所见景象,并保存在眼睛中的外星来客?”荆夕抱着双臂眉头紧锁,她有些庆幸雨山没有跟她讲述一个神话故事,他的解释虽然离奇,但还在她的思考框架内,这让她觉得很奇妙。“但是,我看到的螺母...嗯...那个地方,不是某个星球,它就那样漂浮在宇宙中,那里的居民像幽灵一样飘荡...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地方吗?”

“谁知道呢?”雨山叹了口气,“或许你可以试着构想一下。”

荆夕坐直身体,斟酌着开口:“我想,有这么个地方,不属于任何一个星球,有那么一个种族,他们没有根植于任何一寸土地,也或许...或许他们因为某种原因,正在迁徙途中。所以,我看见的地方,正是他们的宇宙飞船。”雨山投来目光,鼓励她继续。

“螺母的旋转速度很小,所以那个地方的引力也很小,他们的身体质量很轻,密度很小,长着绒毛一样的小脚,依靠微小的引力,在建筑表面游荡,像灰尘附着在墙面一样!他们,他们还有带状的眼睛,拥有360°的视角,可以上下蠕动,他们的视野更宽广,可能是由于飘荡在宇宙中,自身的重量又很轻,所以,他们进化出了上下左右都无死角的眼睛,帮他们躲避来自宇宙中各处的伤害.....他们住在有小圆孔的房间中,孔很小,只能容他们一个一个通过,这也是为保护自身做出的设计...我想想...嗯...还有他们的交通工具,方形的小盒子,可以贴着圆柱形的道路行驶。他们的建筑都是几何形状的,六边形、圆形,他们喜欢规则的几何形状,但是他们自身结构和习性又千奇百怪,每一个幽灵体态都不同,他们有自己的美学体系和艺术追求,能够欣赏、创造他们认为美的东西,他们正在旅途中,正要去往某个他们梦想中的世界.....”荆夕望着暗下去的火焰,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星空已然暗淡下去,东方的天际泛起了鱼肚白。

黎明到来的时候,深潭里的水位下降了一大半,从念湖缺口流下的瀑布反而大了一些,水流稳定,哗啦哗啦落入深潭。山中的浓雾已经散去,七彩的阳光在山头闪耀,阳光潜入水底,深潭中的黑色被轻柔地驱散,潭中已有几尾青色的大鱼入住,潭边布满了嫩绿的青苔,潭边焦黑的石头缝隙中也长出了鹅黄色的植株。新生的河流,被阿翁命名为阿呼那,在山间静静地游荡。

半个月后,荆夕在父母亲友的送别声中,乘船离开了乌蒙山,来到了大城市,开启了自己的现代化大学生活。她适应得很快,同学们都很友好,课程不是很难,但多了许多有趣的东西,她加入了天文社,认识了很多朋友。暑假来临的时候,她还打算利用勤工俭学的钱,参加了社团组织的冷湖夏令营。但就在她电话通知家人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噩耗,阿翁去世了。

阿翁走得很安详,人们发现的时候,他仿佛沉浸在一个甜美的梦中,脸上挂着惬意的微笑。寨子中的人,将以古老的传统,为阿翁举行隆重的莫搓搓葬礼。荆夕赶忙赶回了故乡,阿爹开着他的柴油小船来接她,这次回家走的不是老路,荆夕很容易就认出,承载着他们的这条河,就是阿呼那。阿呼那长大了很多,水位高了很多,水面宽了许多,她扭动着身躯,正好经过他们的村寨。

阿翁的葬礼是雨山主持的,他身穿黑色长衣长裤,戴着黑色的包头巾,带领着几个同样黑衣黑衫的青年在寨子中心广场的大舞台上击鼓。男女老少都来了,山寨中鞭炮声不断,大号长鸣,唢呐声声,大家哭的哭,笑的笑,唱的唱,寨子里闹成一片,三日里来,飞鸟不歇。

葬礼结束后,荆夕也该回城上学了,这次是雨山送的她。他开着荆夕父亲的老旧柴油船,穿着粗布衬衫和退了色的牛仔裤,头发长了一点,站在船头撑着竿子,这情景仿佛回到了上个世纪。

到了入江口,柴油船就不能前进了,荆夕要转乘汽油船,再到重庆转火车。离别的时候,雨山送了荆夕一本厚厚的画册。他告诉荆夕,今年他要开始准备参加成人高考了,明年夏季,他也要离开大山,去往大城市,说不定还会成为荆夕的学弟。大学毕业后,他还会去更多的地方,看更多的风景。

荆夕和雨山告别,登上北上的汽船,在船上,她捧起了那本厚厚的画册。封底上作者写的是荆雨山,荆夕,还有一个陌生的名字——莫,荆夕猜测那大概是阿翁,阿翁太老了,没人知道他的名字。

翻开画册,是一张张彩色的照片,有溶洞、有雨林、有奇峰...拍照技术不见得多好,有些照片上还能看出镜头上的污点和划痕,但每张照片都拍得很用心,照片下还附有许多注解说明,这是雨山六年来陪阿翁游历群山的成果。画册的最后,是几张用炭笔画成的写生。有矗立着巨大奇山怪石,狂风呼啸的荒凉原野;有布满错杂隧道的洞穴;有悬浮在空中,鹅卵石形状的建筑群;有布满大大小小金字塔的海面....最后一张,是一片星海中的一串螺母链条,链条中流动光芒,一个个小小的幽灵在链条中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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