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3.
耳旁的声音渐渐清晰,仿佛从极远的地方稳稳的传来。脑海的颜色由黑转灰,再渐渐变得清澈。眼睛晦涩地睁开,却是迷迷蒙蒙粘滞的一片,闭上再睁开,如此约有一分钟后,视野才开始变得清晰:眼前的桌子,凌乱的笔和书,前排整洁的桌面以及擦得干净的黑板,空无一人的教室,教室外喧闹的走廊。
应是下课了,想到下一节体育,同学或许都提早去到了操场。我看了一眼手表,距离上课还有4分钟。
一个同学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看见我打招呼道:“嘿,上体育课啦。”他走到他的桌子底下拿上篮球,我微笑着应道:“嗯,我知道。”他拍了拍手里的球,“我先走了啊。”他说着朝我示意,走出了教室。
我起身去打了一杯水,走路还有些摇晃,打水时还有些失神,水溢出来烫到手才反应过来。踩在失真的地面上,走回自己的座位,阳光恰覆了半张课桌,水杯在抿了一口水后放在了光影的交界处。
高中几乎不曾上过体育课。一来学校的体育课委实有些无聊,二来自由活动时的集体项目实在无力参与,若是锻炼身体的话,我倒更偏向于晚上活动。因此除却体测的不可避免,通常体育课我都会在教室自习。
不光如此,一般而言,凡是于我眼中意义不足的课程,在尽可能的情况下都会选择旷掉。这些时候或者在图书馆看书或者在教室自习。然而实际上无论怎样努力,成绩却总难以明显地前进;徘徊于各种学习方法之间,却又未尝有所得。由此导致的便是对效率的极端追求,凡是我所做的任何事都应当有相匹配的意义所在,在时间与收益之间疲于权衡。
该干些什么?
我翻了翻摞在桌前的学习资料,抚过那些五颜六色的封皮,想了想,并没有一科或多或少地契合现在的我,于是慢慢地站起身来。
只是一分钟后,又重新坐下。
星期五的晚上,我是不骑车的,通常下午来时便走着过来,以便晚上可以很慢地散步回家。
路上的行人稀疏,学生大多一放学便蜂拥离开了,不紧不慢的闲人有幸落得个清净的街道。路灯与路灯之间的距离不算很近,我一只耳朵戴着耳机,脚踩着渐明渐暗的黄色灯光。时而会长久走在沉默的阴影,抬头又实在有些零落的星光。
转过巷口忽然看见一个背影站在树前,这段路恰没有灯光,走近后发现对方正巧穿着同样的校服,扎着马尾辫,微微仰头,盯着并不算很高的树干分叉口。直至我走到她身旁,她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里。
“需要帮忙吗?”我摘下耳机,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女孩转过头来,似乎并没有很惊讶,或许刚才她也并没有我想的那般专注。她看着我,清晰感觉到她的目光在我身上从上到下扫过。光线很暗,彼此都看不清脸庞,好在同样款式的校服尚还可以辨认。
她友好地笑了一下,至少当时的我感觉是这样,然后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谢谢了。”
“想爬上去?”我顺口说道。夜晚的时候,总会大胆一点。
她愣了有一小会儿。
“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我总这么想的吧。”
我抬头看了一眼树杈,笑了笑解释道,“当然也不一定是喜欢干这个。”
“爬树?”
“嗯。”
“那就是借此来实现某种意义了?”女孩说道。
“或许。”片刻之后,我又点了点头,“对,应该是这样的。”
“那么,”她的眼睛在黑暗中清晰地明亮,“爬上了吗?”
我顿时有些哑口,张了张嘴,却陷入到更深的沉默之中。往日我作如此想法时,总会有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借由现实传递而来,并非只关于普通的畏惧、害羞或是丢人,我顾盼左右,行人、车辆,这些于我无关的事物都伸出细密的丝线,于不可见中扰动着我的思绪。无数的目光,实际不存在的目光,沉重地压抑着那个有些出离社会的自己。
女孩静静地看着我,轻轻摇了摇头,昏暗中似乎是微笑了一下。
“我懂的。”
我感到有什么东西轻微的跳动了一下,脑中混乱的一片开始有规则地流动。我注视着她的眼睛,微笑着轻嗯了一声。
“那么,帮个忙好吗?”
我略带疑惑地看着她卸下书包,犹疑着靠近树,做出了辅助她的姿势。
“嘿,认真的?”
我挪了挪脚的位置,靠紧了了树,问道。
她笑了一下,退了几步,垫了几步后踩着我放在膝盖上的手,在我送力的帮助下,一跃便攀上了树。不得不说,身体非常矫健,若没有经过训练,恐怕很难做到这么流畅。
我看了看周围,只有马路对面有两个行人,看样子应该没有注意到这边。
女孩站在树杈上,伸出手来。
“需要拉你吗?”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在树上只成模糊的一团黑影。我不自觉伸出手,看到仍有距离需要起跳才能触及。她微蹲着,伸着手,身体不算很稳固,似乎也没有合适的着力点。很快我便又收回了手。
“够呛。”我说道。
她停了一下,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暂时不行。”她说道。
“书包怎么办?”我拿起她的书包问道。
“不用给我了,”她在树上快速扫视了一圈,“这就下来。”
“有过锻炼?”
我们并肩而行,我想起来刚才的猜想。
“也不算吧。”她沉吟了有七八秒,才说道。
“这样。”我点点头,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有一段时间,我落后于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竟恍然有些熟悉,轻轻眯起眼,似乎恰与昨晚跑步的身影重合,但又仿佛有更深的影子埋藏其中。我欲言又止,放弃了询问的想法。
之后的时间,我没再说话,她也没再开口。一是实在不擅长交流,难以与初见面的人开怀畅聊;二来更重要的是这种沉默的自然性,就好像无风的湖面,如此的理所当然,没有任何的尴尬,甚至于不想出言打破。我看向她的脸庞,恰好目光相遇,两人都有些尴尬地笑了。
“这样不说话,可以吗?”我看着地面,鼓起勇气问道。
我暗自叹了一口气:极其非社交性的语言。
“当然,”女孩道,“其实,有一种放松或者什么的感觉,我不好形容,但是……”
“懂的。”我打断道。
“懂的?”她偏头看向我。
“我也是这样感觉的。”
她看着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十点多的夜晚,两个人就这样继续沉默并肩而行。隐约间有一些莫名的情绪浮出水面显露,轻微的波澜由中心向外,泛至整个湖面。只是越靠近湖岸,波纹越来越模糊,直至低于肉眼可辨的范围。我无法用言语表达,至少暂时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