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祁叔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句话一点不假，虽然在城里买了房子，但每年我们都会回老家过年，今年也不例外，说起我的老家，那简直就是桃花源的反面例子，土地贫瘠，屋社零落，四面黄土，村子四面环山，除了山顶有点植被外，其他看得到的地方无一绿色，一到刮大风，漫天的黄沙仿佛妖怪在作法一般，每当黄昏时分更是目之所及皆是凄凉景色，不过在这坝子中，也不光只有我们村，早些时候有四个村子，03年泥石流淹没了最上面的两个村子，死了几十人，被政府搬迁出去了，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村子，于是乎更加荒凉，感觉一阵刹车，我睁开了眼，原来是到家了，过年了，村子里有了些人气，好多出去打工的年轻人都回来了，这样的村子才让人觉得暖和，这些年村子里年轻的都出去打工了，只留下一些老年人和小孩，平常时间回来几乎见不到人影，正想着呢，村主任迎面走来，走的有些着急，我和主任还是亲戚呢，于是打趣道：“杨主任，这是知道我们要回来，着急来迎接我们么”？只见他微微一笑道：“兄弟回来啦，你们一路辛苦了，我要去隔壁村一趟，等晚一点来你家玩”。于是急步往隔壁村去了，看着他走远，我们也收拾了一下东西往家里走去……
晚饭过后，村子里响起了久违的广播，这喇叭也是老古董了，许久不听还有点怀念，只见广播里响起了主任的声音，大概的意思是晚上让大家去村委会开个会，因为疫情原因，每家只能来一个，而且必须严格佩戴口罩，扫码，测体温，疫情两年，这些都是日常操作了，带好口罩，我借着微弱的月光往村委会方向走去，大家陆续扫码进场，村子不大，所以不多时人已经来齐了，只见村主任和隔壁村的村长直径往台上走去，我有点纳闷，这我们村开会，隔壁村的村长来干嘛？难道要搞联谊？正想着，村主任说话了：“这么晚了让大家来开会，主要是想跟大家商量一件事情，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你们看，我们大家都和家人在一起团圆了，但是有一个我们的亲人还在孤零零一个人在敬老院，你们也知道他不会说汉话，要不是没有办法，村委会是不会把他送去敬老院的，虽然他不是我们村的，但是这么多年他为咱们两个村做了多少事情大家也是知道的，所以在这个重要的日子里我和隔壁的张村长商量了一下，想把他接过来跟我们一起过年，不知道大家觉得怎么样”？
此话一出，大家心里都清楚是谁了，他是我们隔壁村的五保户，我们都叫他祁叔，我们两个村之间仅仅相隔一公里左右，说是两个村，其实就跟一个村一样，两村子的人都熟悉得很，说起祁叔，听老人说他们是从其他地方逃难过来的，他也是整个村委会独一姓，祁叔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早些年经人介绍娶了一个寡妇，可是命运的天枰从来没眷顾过他，因为难产，老婆孩子双双离他而去，那时候祁叔已经三十多岁了，加上家里穷，所以再没能娶到媳妇，孤家寡人一辈子，因为是外地来的缘故，祁叔家田地很少，少到一次丰收，连半年口粮都保证不了，幸好，他会编草鞋，编绳子，用竹子编簸箕，早些年经常编些去集市上卖，村子里的也经常会找他编，不过他从来不收钱，也不会拒绝，所以那时候经常会看到夜半三更，祁叔家的小土房里还亮着煤油灯，后来人们不再需要草鞋和草绳，祁叔的手艺也没了用处，生活越大艰难，但他也不跟村里人开口，实在饿的不行就去山上找点野菜吃，有一次就在山上饿晕了，村委会发动两个村的人找了一天一夜，知道缘由后，大家有的自责，有的难过，但是那时候大家都困难，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他，最后决定，以后谁家做农活需要帮手的就请祁叔帮忙，但是要给他饭吃，从那时起，祁叔再也没挨过饿，甚至后来，大家生活好了，每次让祁叔帮忙都会给他一些钱，而祁叔也是很卖力的帮忙，种地，犁田，打谷子，哪家需要帮哪家，而他仅仅只是需要一口饱饭，几乎一年到头没有一天休息，大家都心疼他，让他休息几天，不会让他饿着，但是他依然是腼腆的微笑着拒绝，他就是这样别人欠他的，他一笑而过，他自己欠别人的双倍奉还。
祁叔是善良的， 那年泥石流淹没了上面的两个村子，他不顾自身安危，几次冲进危房救人，差点连自己的命都给搭进去了，村子里的人骂他，他也就腼腆的笑了笑，也许是因为自己的亲人都离他而去，这种感同身受的痛苦让他在给遇难者家属捐赠的时候显得格外大方，虽然少得可怜，但是那已经是他全部积蓄了，看着搬迁队伍依依不舍的离开这个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他们哭了，祁叔也哭了。
后来，外出打工的浪潮也席卷到了我们村子，能出去打工的都出去了，只留下一些老人和小孩子，整个村子一下子孤零零的，隔壁村也一样，祁叔也被村里的人带出去过，但是因为不识字，不会说汉话，没多久就待不住被送了回来，劳动力都出去了，村子里的事更忙了，于是祁叔当仁不让的担当起两个村日常的劳动力，帮人放羊，帮人接送孩子放学，架村里的水管，村里的每一件事情都离不开他，而报酬仅仅只是一顿饱饭而已，村委会给他申请了一个护林员的工作，也许这是最符合他的工作了，泥石流后政府大力实施退耕还林，没几年以前被淹没的村庄就被树林覆盖，而祁叔就负责看护这些树林，拿着微薄的薪资却让他对生活充满了希望，他也全身心投入到护林员这份工作上，茂密的树林，加上隐约露出的残破围墙，寻常人都渗得慌，但是你却每天都能看到一个身影在树林中巡查，我们那地方热，每年夏天都会发生几起山林大火，但是祁叔看护的树林却从来没发生过，因此乡政府还表扬过他，对他来说这可能是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了，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腿脚也不太方便，有一次巡山的时候因为没站稳把腿给摔断了，虽然医好了，但是再也不能担任护林员的工作，我能想象他当时知道自己不能再当护林员时那种落寞的表情，就像开头说的，老天爷这辈子从没正眼瞧过这个善良的可怜人，后来，为了他的晚年能有人照照顾，村委会向乡政府申请，让他去了养老院，走的那天村里能来的都来送他，虽然内心百般不愿意，但是他知道这也许是他最好的归宿，没有一个亲人的他晚年不想拖累村里的人，于是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的那天硬是没流一滴泪，时间长了，大家以为他已经适应养老院的生活，也就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直到前几个月，乡里来人说祁叔在敬老院总是一个人呆呆的看着村里的方向，不言不语，吃的也少，因为不会说汉话，他在敬老院变得沉默寡言，尤其最近挨着过年，有时候还会看见他一个人偷偷的流眼泪，村主任听了这件事，内心感到无比惭愧，其实不只是他，整个村的人听到这件事情眼泪已经在打转了，心软一点的人早已经在哭泣了。
会开到了这里，下面已经炸开了锅，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在说，但是意见都是统一的，就是把祁叔接回来跟大家一起过年，有几个甚至马上就要开车去养老院接他，主任听了大家的意见感到很欣慰，大家对祁叔感情还是在的，于是发话明天去接祁叔回村里过年，由于人人都想让祁叔去家里过年，主任让大家抽签决定，以后每年过年都接祁叔回村过，这次没抽的明年再抽，就这样，从大年三十到初七，祁叔的日程被安排的满满的，而远在敬老院的他对此还一无所知，第二天村里自告奋勇去了几张车子，当敬老院告知祁叔村里人来接他回去过年时，祁叔眼里噙满了泪水，他终于可以回家看看了，这片贫瘠的土地养育了祁叔一辈子，却也让他付出了一辈子。
这一次再也不是敬老院冷冰冰的床，身边不再是那些操着听不懂的汉语，大年三十，祁叔枕着温暖的被褥，带着笑容安心的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