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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小恩

2022-08-26  本文已影响0人  小秤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有那么一段时间,鲁帆在一天里的某一个时刻,会想着给小恩打电话。

“嗨,你好,小恩,我是鲁帆,还记得我吗?”

“是帆姐?”她在犹豫。“你好,当然……”

“没有什么事,就是想问问,那个‘克罗恩病’,它是……,我只是好奇。”

天哪,好奇。也许她会认为我是神经病。她们才见过两次面。在两场不同主办方举办的关于“幸福·养生”主题的活动上。开课前在过道上点头微笑或课场中间休息时闲聊几句,“你也喜欢这类活动?”“会场气氛不错。”“你的裙子很好看。”“是吗,谢谢。”诸如此类的话。她对那个脸色苍白、身形单薄,气质忧郁的女孩印象深刻。

下午的课程容易昏昏欲睡。课前大家挤在免费提供茶水的长形桌边冲泡速溶咖啡;礼貌地互递搅拌棒。有几个急性子动作鲁莽,咖啡汁蘸得白色的桌布染上深色的污点。她听见有人在轻声议论小恩。生平第一次她知道有这类疾病;背后偷偷议论让这个女孩和“克罗恩病”笼罩上神秘的色彩。

一旦课程结束,离开前,学员们会受到现场氛围的感染互相拥抱告别。她站在门边,眼神在人群中搜索,但没见到小恩。正好有个人走过来紧紧拥抱她,“鲁帆,有缘再见。”是的,这就像个驿站,大家在这里歇脚饮马,然后继续策马扬鞭。她忽然莫名的失落。

日子继续一天天过。渐渐头脑里堆满了其他杂七杂八的事。工作。孩子。钱。生活重又遵循原来的轨迹。一星半点的好奇被一点点挤出了那片杂乱无章的空间;然后忘记彼此。

她坐在办公桌前,今天的工作日程栏里写着两个人的名字:可可。燕子。两人中年龄大的是她的客户,另一个是她的亲戚。她俩互不认识,但已从她口中听说过对方。她订好餐厅,微信发送她们地址和时间。可可立马回给她一个热情洋溢的红唇。亲戚燕子过了很久才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收到。她回复道。

你要大胆一些。你需要换一份工作,而她那边正缺人手。你要让她看到你正是她所需要的那个人。鲁帆有些生气,她想像着燕子此刻胆怯的表情。她想对她说上一通,教训的口吻。但她克制住了,几个深呼吸——课程上学来的依样照做。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好多了。燕子就是那样的个性,她想,每一个人都不一样。最近鲁帆那时时往上窜的火气消停了不少。同事说她,“她嘛,女强人。”事实上她讨厌这三个字,她这样理解——一头愤怒的母牛。

中午的约会既是私事也是工作。是的,月底快到了,她必须搞到存款,完成指标。存款——存款令她焦头烂额。她是一家银行机构的负责人。曾经她热爱这份工作,挑战的感觉很爽,这让她兴奋。但现在完全不同了:疲惫,不只她一人;同行们都在吃力地喘气,像夏天吐出舌头耷拉脑袋哈气的狗。

走出办公室时,同事们看她一眼,纷纷低下头。她知道等她跨出单位大门时,他们会心一笑,轻松地讨论起中午吃什么。

她走进盥洗室,照了照镜子。补口红。整理衬衫领子。露出牙齿、嘴角向上扬。她不笑的时候一脸严肃,但笑起来立刻显得亲切,甚至看起来单纯又真诚。在不同的场合她的脸部表情微妙变化着,这是她在不同的人脸上看到不同的反应后掌握的。

“你是新来的?”这家日料店鲁帆很熟,几个服务员差不多都认识,还能叫出名字。她们也认识她。

老板娘依旧站在收银台前,个高,长得很漂亮,打扮时髦,眉眼像韩国人。只是这两年陆续开了两家分店后,眼角一下子多出好几条皱纹。“操心的事多。”她摇摇头苦笑,眸子里却神采奕奕,“好几个老店员分散到新店去了,这里又新招了几个服务员。”她的丈夫——这家店的老板,也是这家店的厨师长。他是这行里公认的好手。小眼睛,矮个,系一条白色围裙,头顶白色厨师帽,他胖了不少。穿梭在寿司柜台和厨房间。多年的常客,她成了这对夫妻的老朋友。

对,朋友,她有很多朋友。这份工作让她结识了很多人,这些人慢慢变成熟悉的人——朋友。有时候她想,如果有一天离开这个圈子,朋友还是朋友吗?总有那么几个吧。偶尔交叉双臂靠在办公室的窗台边发呆,窗外是一个广场公园,一两对情侣坐在长凳上咬着吸管甜蜜地吮吸甜饮。

“我了解自己吗?”透过干净明亮的玻璃望着远处街道上往来的车辆:它们在红灯前停住,在绿灯亮起时直行,或在绿灯亮起时转弯,路口的车辆和穿过路口的行人形成一个横放的“T”字。彼时她脑袋瓜里会突然冒出这类声音,“我是谁?”别人呢,了解吗?更多时候她只是需要他们,或许他们也需要她。“这人不错,在一起蛮愉快。”“嗯,他(她)能帮到我。”“看得出他们喜欢我。”“那个人吗?我认识,他挺尊重我的,……,我可以帮忙。”就是这些。她想,难道不好吗?

“嘿,来了。”他们看见她很高兴,她也是。“还是那几样?最近有几个新菜。”

“那就试试,我另外有两个朋友,我先上楼,进来时麻烦招呼一下她们。她们知道包厢号。”鲁帆举了个OK的手势。老板娘对她俏皮地眨了下眼睛。客人们喜欢叫她提娜,“提”字读成长音和平声,可能是个英文名。总之,如果她不站在那里,整家店就失去了光彩。

服务员递给她一张彩色的纸,是菜单。添加了新菜的缘故吧,菜单重新设计过了,目录有所调整。她在正反两面寻找、勾选,又问了新菜的品名,慎重挑选了两样。

“你年纪还很小吧?你叫什么?”她把菜单递给服务员时问。

“是的,二十刚出头,大家叫我小蕾,花蕾的蕾。”

“小蕾,谢谢。”小蕾莞尔一笑,这让她想起小恩。小恩和她差不多大,可能稍稍大些。

不知小恩现在怎么样。有一回与客户聊天时,无意中听说“克罗恩病”是一种慢性的免疫系统疾病,很难治愈。她心里有些难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小恩忧郁的眼神似乎在诉说,而她想坐下来,挨着她安静倾听,像那种真正的朋友。

她听见楼梯上咚咚的脚步声,脱掉鞋子,掀起布帘,进来的是燕子。

“你怎么啦?”燕子气色很不好。鲁帆盯着她的脸皱了皱眉。

“姐,昨晚上我爸又发疯了。摔酒杯,吼我妈,叫我和依依滚出去。”

“我不想在那个家里呆着,可我和依依能到哪里去?买房子,不可能;租,每个月那点收入。”

“当初,你就该听我们的,不该嫁给那个白痴。”

燕子的眼圈红了。鲁帆不耐烦地摆摆手。

“说这些有什么用,那你现在打算咋办?先换份工作吧,收入高一点,慢慢打算。”

燕子摘下眼镜,拿起桌上的湿巾擦了擦眼睛。“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现在是心有余力不足。”

鲁帆看着她憔悴的模样,叹了口气。

“最近老是失眠,记性也不好。”燕子戴上眼镜,眼睛和鼻尖红红的。

“上回说起的老师,他不是离异了吗?你们还在联系吗?”

“联系不多,但也没断。”

“你们上过床了吧?那个行不行?”

“是我不行,月经很乱。那个地方一碰就出血。”

鲁帆给她倒了杯水,自己也加了点。小蕾进来问,要不要先上菜。可以,先上。顺便拿点芥茉过来。小蕾看着鲁帆点了点头,又把眼光转向她旁边——燕子正低着头缩成一团。

“有没有上医院检查过?”等小蕾出去,鲁帆问她。

“看过,也检查不出什么原因。”

“去上海挂个专家门诊看看吧,这可不行啊。”

“姐,我很失败。我的人生很失败……”她摘下眼镜,湿巾捂住脸,蜷缩背抽搐着。

这时,小蕾进来掀开帘子,紧跟着进来一个人,是可可。鲁帆推了推燕子,站了起来。

穿一身名牌的可可光鲜亮丽,手包夹在胳膊肘里。

“亲爱的,我只能坐坐,马上就走。”她扫了一眼燕子,笑着对鲁帆说。

“怎么了,大忙人,我们可好久没见了。”鲁帆脸上堆着笑,心里一凉颇为失望。本来她想着趁吃饭时把两件事都敲定下来。

“还能是什么,生意呗。越来越难做。”

是啊,都挺难。她不知如何开口,转向那两个话题。

“你们银行也真是,没完没了的拉存款。刚刚周行长给我打电话,也说这个事。”

鲁帆眼睛亮了一下,可可主动提起,她接着她的话,“是挺烦,没完没了。可有什么办法呢?你看看,能不能转点,进我们银行的帐户。”她心知没有太大的希望,但还是抱着一点希望。

“谁叫我们是朋友呢,”可可拖长音调,“尽量吧,其他银行肯定是不能动,如果有货款进来就让会计安排打到你这边。”

“太好了。”她连说谢谢。“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这个老朋友的。”

可可一口茶都没喝,估计是怕破坏口红的颜色。鲁帆还是往她杯中加了水,推了推桌上的菜,让她吃几口再走。

“你表妹的事,过一阵子吧。上回跟你说起,是想着招新人。”可可边说边拿起桌上的手包,站起来之前她把话说完,“可现在这个情况,不裁员已经不错了。形势不用我说你也了解,是吧?”

燕子看着可可使劲点头。可可又扫了她一眼,礼貌地笑了笑。她走了之后,燕子说:“姐,你看人家。我……我这辈子就这个命了。”

“胡说。”她最瞧不上燕子的就是这点。

小蕾陆续上齐了菜。

“姐,点那么多浪费了。”

“吃吧,多吃点。”看着精美的寿司、三文鱼和甜虾,鲁帆倏然间味口全无。“依依爱吃吗?给她也打包带点回去。”

课程的其中一个主办方给鲁帆来电话,问她下周末有没有时间去听课。这次会多增加一些学员间互动的游戏,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向她介绍。可是,她的语气、声调真讨人嫌。直觉告诉鲁帆此刻电话另一端的是个老气粗俗又自以为是的女人。她想拒绝。“注意你们电话里的语气,别让客户一接电话就挂断。”她对声音很敏感,在下属前一再严厉重申。

“你先把时间和课程的相关安排短信发给我,现在我还不能做决定。”她想再考虑一下。

“那我们加个微信吧,我是新来的。”

“不,不用,短信就可以,就这个手机号。”她很冷淡。仿佛那个令她厌恶的女人正站在面前。

“好吧,你可真麻烦。”

“什么?”她火冒三丈。摁掉电话,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

鲁帆发现最近她交了霉运。前两天,她去干洗店,遇上一位态度恶劣的服务员。一个中年女人,左右脸颊对称长着褐斑,表情冷漠。她把装着衣服的袋子拎上柜台时,服务员还在喋喋不休地跟旁边的另一名服务员抱怨她孩子功课上的事。她瞟一眼鲁帆,不情愿地走过来,继续恶言恶语地诉苦。

“大概几天可以过来拿?”

“等微信通知。”服务员板着脸孔,没好气地说。

“你能不能态度好点。”

“我说话就这样。”她挑衅地直直看着鲁帆。

“你名字,我要投诉你。”

“随便吧,反正我已经不想干了。”

实在太过份了,愚蠢的女人,蠢货。鲁帆气呼呼地坐进驾驶室,“嘭”重重关上车门。她冲着车门撒气。保险带插扣插了好一会儿才合上插孔。

眼下最要紧的是搞到存款。她心里飞快地划过几个人的名字。她想着接下来该找谁争取存款,完成那些个破指标,她可不想下月初会议上当着大家的面又被上司训话。“别找理由!我最烦这个!为什么别人能做到,你不能?嗯?好好想想吧!”没人听了这些屁话不羞愧的,除非脸皮够厚。朋友阿文曾劝她,差不多就行了。钱不够花,找我。他是认真的,她当他开玩笑。

“不是钱的问题。你不明白。真不是钱的问题。”

“那为啥?面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沮丧地窝进沙发里。阿文走过来,抚摸她,他们开始在沙发上做爱,很激烈。有时候直接滚落到地毯上。她宣泄着满腔愤怒。结束后,他们像陌生人一样,阿文走进卫生间冲澡,接着轮到她。随后她裹上浴巾,悄无声息地躺到床上,钻进他的怀里。他吻着她的头发喃喃地说,“知道吗?我爱你现在的样子。”

几天后,她在课程报名栏看到了小恩的名字。她点开小程序,想都没想交了学费,在手机里申请报名。

“小恩。”人与人的缘份很神奇:莫名其妙地信任,想着和她见面,心里淌过一股神秘的暖流。她想听她说话,她也想说一些话给她听,这些话之前她没有说给任何人听过——小恩,我早厌倦了这一切,我的工作,我假惺惺地对待我的朋友们,我背叛我的丈夫……。最后,她不明所以地告诉她:“小恩,我们在很久以前就相识,一定是这样。”

分别几周,小恩的脸变得有些模糊。她努力回忆她的脸庞、眼睛、嘴唇,小恩笑起来时露出整齐的牙齿——她对她笑过。她期盼着下周的课程。

直觉给她的信息没错。初次见面,一眼就在人群里认出她,和鲁帆想象中的样子几乎没有差别。那个工作人员——新来的,可能主办方的负责人对她的工作提出过要求,她做起事来、和人相处时特别小心翼翼。

酒店会场布置和上次一样。椅子围成圆圈,形成一个“U”型,套上干净白色的椅套,地毯上加铺一层化纤材质的白色一次性地毯,会场入口准备了酒店提供的白色一次性拖鞋,鞋底标上阿拉伯数字。在门口换鞋时,会特别留意数字的意义。鲁帆一眼看中“9”号——她的幸运数字。她瞥一眼形形色色堆放的鞋,把脱下的黑色方口牛皮乐福鞋藏在墙角边,怕被人踩到。

会场的正前方,即“U”型上方的缺口处挂着一面显示屏,屏幕左下方的长形桌上摆放着紫水晶和鲜花,白色桌布垂下来,盖住一小半桌腿。顶上一盏硕大的长方形水晶灯,由许多长条形的小灯管组成。窗户敞开着,风吹起白色纱帘一阵阵向后鼓,灯管的撞击音像手指划过大提琴。

白色。洁静。三三两两有人在低声闲聊。她找了个空位置坐下。空位还剩不少,她听工作人员说,“联系过了,在路上了。”人群里没有小恩,小恩或许正在赶来的路上。她随手翻着主办方分发的人手一本的书;里面有课程中的照片及一些学员的分享内容。纸张顺着她的拇指散散落下,忽然拇纸用力抵住某一页,摊开来看,心不在焉读上几句,“啪”合上。她感到有些无聊,继而烦躁。

上课的时间快到了,学员陆陆续续来到会场,空位一个一个减少。只剩下最后一个。陆帆怔怔盯着斜对面的椅子,一本书、一瓶矿泉水静静地呆在白布上。如果此时小恩走进来,她会把书和矿泉水瓶握在手里,坐不来时紧张地把它们放在两腿上。脸色苍白的她害怕被人注视,她羞涩地急于隐藏。

上午的第一节课结束后,中间有二十分钟的课间休息。没有人提起小恩。走廊上,大家忙着把靠墙桌子上果盘里的饼干或切成小块的水果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唠扯。有几个抓几块饼干踱到走廊外,站在水景边,把饼干搓捏成粉状撒进水里,看着鱼慢慢围拢。

有个工作人员经过,她走上前轻声问,“小恩不来吗?”

“噢,不清楚,她不是我联系的,你找李老师吧。”

她回头看向会场,又转过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就那位。”他指给她看。

原来是她。“我们在电话里聊过,她说她是新来的。”她对他说谢谢。她最不想问的就是她。

“李老师吗?”鲁帆等着她和另一位学员把话说完。另一位学员叫张萍,鲁帆和她一同参加过上期课程。

张萍说话语速很快,唾沫星子随着气流从一张一合的两瓣唇间飞出。是关于晚上住宿的事。原来李老师安排她与小恩同住一间。小恩不来,她就得一个人承担房费,但她想节省花销。

“小恩为什么不来了?”她问。这也是鲁帆迫切想知道的。

“不清楚,她没说。她们说她很古怪……”

古怪。这不是鲁帆心中的小恩。她们不懂她。她迅速奔向墙角,穿上鞋,来到酒店大堂旁的会客室。她必须让小恩知晓她并不孤单。

“喂,你好,哪位?”

“是小恩吗?我是你的朋友鲁帆。”

“……”

会客室的窗口对着庭院,草坪上几只灰色的斑鸠正闲庭信步。时间不会停下来等她。她盯着手机屏上的号码,对要不要拨通电话仍踌躇不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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