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小店粉碎的‘理想国’

离中超不算远，有一家小货铺，老板是南岸普顿当地人，几十平米，东西种类很杂。小店外，黑色塑料箱托着七八种被人熟知的水果，两三种当地人喜欢吃的蔬菜。进门，左边是用篱笆和粗麻绳围起来的收银台，到也有几分‘姿色’。店里其他三面墙贴满了货架。坚果、薯片、蔬菜整齐地码在货架的格子里。为人称道的是中间还挤着一个不大的方形货台，本来所剩无几的空间又白白被占去了三分之一。这下，屋子也就只能容下五六人了。

在店里有些压抑，像被勒住腰间，但胜在整洁。其实多数英国的小商铺都是这样。当然，个别印度人开的小店自然不在此列。小店的老板是一对老年夫妻。说是夫妻，其实只有老太太一个人在经营。而那位绅士，也就是老太太的丈夫，与我不甚有缘，只见过一两面。可能小店也和他不甚有缘吧。相比于这位浅出的老绅士，太太也并没有表现的比其更加正常。不同于传统书画中的英国老太太，她身体细瘦，像干枯没有生气的柳枝。她还喜欢带着一顶能够遮住半边侧脸的圆顶帽，无论何时，像是害怕被人窥去她的美貌。不仅如此，时常盯着地面是她为数不多值得描写的特征，无论走路还是发呆。甚至结账的时候，她都只是看着你的影子，价格木讷地从她嘴里缓缓驶出，声音像是二战时破旧铁轨上行驶的列车。如果老舍先生在写“英国人”一文时看到她，也许会动摇先生笔下的‘英国人的傲慢’吧。

我第一次去小店，天气并不是很好，也没有什么目的。刚来到一个陌生城市必然会有难以压制的探索欲，就像是在丹尼斯·巴本眼皮子底下忍不住逃出高压锅的蒸汽。对英国绅士文化的憧憬，让我对周围的一切都满怀热情。就在乌托邦即将建成之际，小店及时地粉碎了我的理想国，‘拯救’我于水火之中。与其说是小店，倒不如说老妇人来的合适。

大致浏览一圈，随意挑了几样，葡萄，薯片和蜜枣。葡萄躺在一个薄薄的透明塑料盒子里，尽管如此也看不出来那几颗令人作呕的坏蛋在哪一个分叉上。以白色为主色调包装的薯片味道还算说的过去。至于蜜枣，也许味道一般吧，但不得不承认她是充满活力的，因为关于她的记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我脑子里偷偷溜出去了。抱着随意挑选的三样东西，途经正在整理着什么的太太。“Hi”。 在英国呆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对方微笑着的回应才是一个绅士文化中最让人期待的地方。有人说过，真正的贫穷不是饥饿，没有房屋 ，衣不蔽体，而是不被需要。微笑着的回应恰恰是精神宝藏。在这个容易跟着物欲随波逐流的迷失自我的时代，这一声回应，每每能够让人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不幸，很不幸。看着喊了三次都置若罔闻依旧不慌不忙地摆弄着什么的太太。那种热情就像喷涌着蒸汽的火车无视惯性地骤然停止。沉默了几秒钟，有一个想法冲进我的脑海里，像溺水时突然抓住的稻草。

“对，太太一定是有听力障碍，对，一定是。”

又光顾了几次小店之后。我决定要向老太太道歉。我不应该为了自己天真的热情用听力障碍这样的玩笑去缝补那个即将破碎的理想国。我严肃的申明，她是一个没有任何身体缺陷的英国老太太。后来，又一个想法冲进了我的脑海。她一定是一个拥有深厚文学底蕴的人，她肯定熟读了曾国平先生的“在沉默中面对”。‘一个人对言辞的理解的深度取决于他对沉默理解的深度，归根结底取决于他的沉默亦即他的灵魂’。此时，羞耻感犹如泉涌。我竟然妄加猜测，用听力障碍这样莫需有的标签去玷污一个高贵的灵魂。我们站的很近，距离却很远。

在那之后的日子里，我虽然也常去那个小店，但羞愧感让我不再有勇气说一句话。只能把这份廉价的热情留给回去时点头之交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