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平:埃及象形文字传奇16丨跟着商博良读象形字

第三篇  埃及象形文字传奇

16. 跟着商博良读象形字

2022年9月，为纪念商博良破译象形文字200周年，中国复旦大学历史学系金寿福教授撰文说：“1822年法国学者商博良破译古埃及象形文字，绝非通常意义上对一种失传文字的释读，而是启蒙运动之后欧洲人开展的全新的知识考古的结晶。只有把商博良成功破译象形文字置于这个语境中，我们才能充分理解和正确评价这位文化巨人的功劳。”

只有返回到1822年，我们方能看清商博良究竟如何持续推进知识考古，最终整体解除了系在象形文字之上的桎梏。

赫拉波罗和基歇尔的失败，宣示了象形文字不是表意文字，不能以寓言方式去解释。罗塞塔石碑和托勒密王名圈的破解，似乎又在提示，象形文字难道就是拼音字母式的表音文字？

弗朗索瓦·商博良石雕塑像

商博良不惧保皇政敌的迫害，忍受着贫困病痛的折磨，两年来广泛涉猎法国和意大利的众多古迹和博物馆。他多方搜罗象形文字资料，统计和整理了大约860个象形文字符号，在识别新符号和单词方面取得了快速进步。他研究的触角已经从破译文字转向了翻译底层语言，整体解释象形文字体系。1824年，商博良脑洞大开，终于获得第二次重大突破。

商博良《埃及语法》印刷版，带有手工着色的象形文字，1836年

商博良最后的结论是：他揭秘的埃及象形文字，从创造之日开始就非常丰富。象形文字看似图画，但并非表意和寓言。它能够记录古埃及人的全部口语，可以用来阅读埃及历史所有时期的铭文。语音字母表的发现，就是理解整个象形文字系统的关键。然而，象形文字也不是一种纯粹的表音符号。按照商博良的理解，古埃及人钟情于把表意符号、表音符号和限定符号揉在一起，把它揉成了一种古老的意音文字（中国汉字也属于意音文字）。

1824年，在布拉卡斯公爵(Duke de Blacas)资助下，商博良出版了《古代埃及象形文字系统简述》（Précis du système hiéroglyphique）。这部著作例举了数百个象形文字，讲解了象形文字和其他文字之间的区别，分析了专有名称和符号的用法，并描述了埃及语言的语法知识，集古埃及象形文字基本概念之大成，打开了通往古埃及文字宝藏的大门。

商博良《古代埃及象形文字系统简述》封面

紧接着，商博良又出版了其他两部埃及学著作，即1836出版《埃及语法》（Grammaire egyptienne），以及1841年出版《古埃及象形文字典》(Dictionnaire egyptien en ecriture

hieroglyphique)。这些研究成果，在埃及象形文字破译史册上立下了一座丰碑，为欧洲学者研究古埃及语言文字提供了严格的科学方法和宝贵的资料，商博良也当之无愧成为“埃及学之父”。

商博良的贡献可以归纳为两个重大的发现。

商博良的《埃及语法》示例

第一个大发现是：象形文字符号可以分为三种类型。在古埃及语中，那些用小鸟、野兽或小人代表的象形符号，既可以被视为表意符号，也可以视为表音符号，甚至可以视为限定符号，或者兼备其中两个甚至三个特征，能够满足记录埃及语言的功能。商博良通俗地解释说:“象形文字是一个复杂的系统，是一种同时具有象形、音标和限制符号的文字，它们出现在同一个文本，同一个句子，甚至我敢说，出现在同一个单词中。”

我们下面分别用实例讲解商博良所说的象形文字阅读法，帮助读者认识和学习一点圣书体文字的语法规则。

阅读圣书体文字的惯例方法是“音译”，即将象形文字转换为它们的语音，然后参考单词的非语音元素（表意符和限定词），确认它的含义。请看下面系列阅读示例图。

圣书体象形文字阅读示例：嘴、房子和前进

图1是画成嘴形状的象形符号，但它代表的是字母（单辅音）“r”,所以这个符号可用于r的发音。图2在嘴的象形符下面加了一个竖杠，表示这是一个表意符“嘴”。同理，图3是画成房子形状的象形符号，但它代表的是字母（双辅音）“pr”, 可用于pr的发音。图4在房子的象形符下面加了一个竖杠，表示这就是一个表意符“房子”。

图5 是几个象形符号的组合：前两个符号分别是一所房子和一张嘴。但在这里，房子和嘴这两个字已经失去了它们的本意，只是用来表示这个词的读音“pr”。之所以要在房子后面加上一张嘴的符号，是因为“嘴”这个词的读音为r，放在这里用来强调“pr”中第二个音，使其读音更准确。最后一个“走路的脚”字符与前面两字符的作用相反，它没有读音，因此不进行音译，但它却用象形方式间接表达了这个词“前进”的含义，这种字符就是所谓限定符。

象形文字阅读示例：老与赞美

再请看一个词组的例子：表示“老”与“赞美”的象形文字。象形符（单辅音）字母是“开花的芦苇”+“兀鹰”+“小鹌鹑”，读音是“iaw”。在其后加上限定词“拄棍者”即表示“老”的意思，在其后加上“挥手的人”限定词，意思就变成了“赞美”。

需要说明的是，在埃及文字的读音中，只有辅音被表示出来，而元音则被省略掉了。埃及人会根据上下文的语境将合适的元音填进去且不影响发音。

由此，我们可以归纳找出古埃及人最常用圣书体象形符号（约有500个左右），包括表音符号、表意符号和限定性符号。根据上下文情况，某个象形文字符号可以分别或同时充当表意符、表音符或限定词。

1、表意符：字符即表示所绘之物，且有自己的读音。如果象形符号意在充当语标（表意），则下方通常标有一条垂直线（竖杠）。

2、表音符：字符仅用来表示读音（24个单辅音，以及双辅音和三辅音）。

3、限定符：位于词尾，不发音，仅提示词义。

24个单辅音符号，相当于西方字母表中的字母。理论上，古埃及人可以用这24个字母表达意思和交流思想。由于古代埃及语与现代埃及语相比缺少元音，埃及学学者后来在24个辅音字母中使用了两个轻读元音和半元音。我们给这些字母符号注明了其转写、语音和图形的来源。例如，字母a的象形符号是“兀鹰”图标，字母n是“水”的图标等等。

24个单辅音以及符号读音及解释

埃及人可能感到这样的书写方式仍不够详细，表述过于抽象，因此又创造了许多双辅音和三辅音符号。埃及语言大约有 130 个双辅音，但只有少数是常用的。这样一来，多数单词将由若干单音符号和多音符号组成，单音符号有的时候也用于提示多音符号的发音，起到辅助作用。

双辅音符号与三辅音符号（局部）示例

第三类象形符为限定词（限定性符号），它没有语音，因此不进行音译，一般放在单词的结尾，并为你提供有关单词含义的更多信息。限定性符号对于翻译至关重要，因为象形文字中没有元音字母，因此一组辅音可能有多个含义。给予词义的范围限定之后，词的意义才可以被确定。在古埃及语言里，限定词的数量有很多，能够认识一些最常见的是很有用的。

限定词及含义示例

让我们再次回顾商博良的话：“语音字母表的发现，就是理解整个象形文字系统的关键。”其实，埃及语中并没有真正的“字母表”，但埃及学家创造了一个字母表，以此作为学习象形文字的开始。下图列出了按单辅音字符绘出的彩色语音字母表，字母表中有的是在英语中被归为元音，但在埃及语中被归为辅音的字母（即轻读元音和半元音）。我们还在右边列出三个象形符号的拼读实例。你能够根据左边的字母表（及上面举例的限定词），自行读出它们的语音和词义吗？

语音字母表与阅读示例

象形文字的语法规则还有相当多的其他内容，这里就不一一展开细述。因为埃及语言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语言，它的某些复杂性和确切含义，尤其是围绕象征意义和隐喻，仍然存在很多争议。埃及象形文字也在不断发展：约有800个象形文字符号可以追溯到古王国、中王国和新王国时代。到了希腊罗马时期，象形文字符号甚至超过了5000个。至今仍有多于 1000 个古埃及象形文字具有多种含义和解释，这些含义和解释在不同的背景下，或者多年来又发生了不同的变化。

商博良的第二个大发现是，僧侣体只不过是圣书体的草书形式，世俗体只不过是圣书体的简写形式，这三种字体之间只是修饰关系，三者的语法规则基本相同。

他对这一文字系统作了如下说明：“当文字发展并在埃及普及时，对文字的简化也就发展了。这就导致出现了僧侣体（也译作祭师体）和世俗体（也译作大众体）。僧侣体、世俗体都是圣书体（也译作碑铭体）的变种，也是意音文字。这些字体适合于在纸草上书写。但圣书体并没有因世俗体而衰落，而是与这些字体共存。科普特字母则是从希腊字母演化来的，应该是一种全音素文字，和圣书体没有直接关系。”

三种不同的埃及文字体对照示例

鉴于世俗体乃至后期的圣书体文字大都要用莎草纸抄写，类似于绘画。商博良很早便开始学习绘画，便于临摹古埃及文字。1811年，21岁的商博良在艺术家约瑟夫·杜布瓦(joseph Dubois)的帮助下，临摹了一份带有插图的纸莎草纸文件。目前，在法国国家图书馆藏有的商博良手稿，包括了考古工作地图、解读文字的工作设想等，其中有不少与埃及文字相关的手绘图。这些临摹不仅在当时有力支撑了商博良的研究，时至今日，依旧是文字学者研究的对象。

商博良在杜布瓦帮助下为哈索尔石碑描绘的纸莎草图画，1811年

正如巴尔扎克所说：“商博良一生都在阅读象形文字。”事实上，是他让五千年前的文明发出了声音，并建立起一套方法体系，激发后来的学者继续释读未解的文字奥秘。

与《楔形文字传奇》类似，我们在这里也列出了一个“三行对照”的文本《两兄弟的故事》（片段）。这个故事写于公元前1200年，是埃及最著名的文学作品，世界上最古老的童话之一。其中第一行为圣书体象形文字，第二行为其埃及语读音，第三行是转写的英语。

“三行对照”的《两兄弟的故事》

同时，列出某神庙墙壁上的一段圣书体象形文字。请读者自行尝试着对照阅读。作为一个实例，图的最上方第一行给出了若干象形符号，第二行为符号的中文翻译。第三行是英国埃及学者加德纳对于象形文字赋予的分类符。第四行是转写的埃及语发音。可以看到，有的符号有读音，有的符号没有读音，即所谓 “限定符”。

象形文字铭文阅读示例

此外，我们用也象形文字写出《世界人权宣言》中的第一条：“人人生而自由，在尊严和权利上一律平等。他们被赋予了理性和良知，应该本着手足情谊的精神对待彼此”，作为本章的结束。

象形文字世界人权宣言（部分内容）

不过，估计大家（包括作者在内），依然读不懂这些圣书体文字。但是没有任何关系，你只需要了解埃及象形文字的概貌，以及一般性常识而不必深究，并不妨碍我们去继续寻找象形文字的传奇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