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皇帝为何没被“革命”

宣统皇帝朝服像

      熟悉中国近代史的朋友都知道，公元1912年2月12日，清朝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被迫宣布退位。隆裕皇太后临朝称制，以太后名义颁布《清帝退位诏书》：“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立宪共和国体，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这不仅宣告了大清王朝200多年皇权统治的结束，更加标志着中国历史2000多年封建帝制的覆灭。

        民国政府与满清皇室经过协商，保留了许多对皇室的优待条件，其中就包括每年支付清室费用400万两银元，新币发行后改为400万元，民国政府同意溥仪暂居紫禁城，史称“逊清小朝廷”。住在紫禁城内的溥仪虽已退位，却照旧过着皇帝的生活，仪仗规格仍被保留，吃穿用度的奢侈程度丝毫不逊色于以前的皇帝生活。

清帝退位诏书

        为什么溥仪和满清皇室在如此剧烈的政治变革中仍能安然度日？为什么在以“驱除鞑虏”为口号的辛亥革命爆发之后，一生戎马的袁世凯仍然选择如此宽待溥仪？要知道，一场革命的胜利往往伴随着前朝统治者的血流成河，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事实上，辛亥革命虽名为革命，但它与世界近代史上那些流血漂橹的革命在本质上本不可等量齐观。不同于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处死查理一世、法国大革命将路易十六推上断头台，辛亥革命其实是各方势力不断较量与反复妥协的产物，满清皇室的存亡自然也是达成妥协的重要内容。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先不说袁世凯绝无将满清皇室赶尽杀绝的主观念头，就算有，他也着实缺乏达成这个念头的现实空间。

        有人将袁世凯不杀废帝溥仪与历史上的弑君篡位进行类比。纵观中国历史上因篡位而弑故主的臣子，大多是因为对自身实力不够自信。周武伐纣，纣王是自焚而死；秦灭东周，迁九鼎，但并未对周赧王施以毒手；秦末大乱，项羽杀秦王子婴备受非议，对于项羽这样的莽夫豪杰来说，类似暴行倒也还说得过去。王莽篡汉，孺子婴并未被杀；汉献帝禅位于曹丕，寿终正寝；魏元帝曹奂被废后还安稳地生活了近四十年。

        真正开始举起弑君屠刀的是草莽枭雄刘裕，王夫之猜测他杀害晋恭帝的原因是“宋武之篡也，年已耄，不三载而殂，自顾其子皆庸劣之才，……故欲为子孙计巩固而弥天下之谋以决出于此。”刘裕开此先例自然也是有一定长远考虑的，只不过他当初应该怎么也不会想到，弑君篡位这种做法被后来的齐、梁、陈、北周、北齐、隋、唐、五代所竞相效仿成风。故而王夫之感叹道“恶莫烈于弑君。篡之相仍，自曹氏而已然，宋因之耳。弑则自宋倡之。”自打那以后，便只有下一个宋的宋太祖，破例地保全了后周恭帝柴宗训的性命，并且还传言说是留下了“保全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的祖训。

      再回过头来看辛亥革命前后的袁世凯，他的境遇可以说是如坐过山车般起伏。革命军既起，清政府迫于革命形势无奈重新启用开缺回籍的袁世凯，袁世凯本属长袖善舞之辈，又手握北洋重兵，自然在革命党与清廷之间左右逢源，用南征前王锡彤的话来说就是，“凡事皆留有余地”。就算面对当时的突发事件如吴禄贞、张绍曾剿袭后路的密计等，也是半由人力半顺天命地得以顺利解决，从而在南下时牢牢地掌握了主动权。

袁世凯戎装像

        但掌握主动权并不意味着袁世凯就有绝杀全局的压倒性优势，就拿南北议和来说吧，中间干系甚多，利益牵涉庞杂，最终方案乃各方妥协之结果，绝非袁氏窃取革命果实等官话可一语以蔽之。要问袁氏为何不杀清帝，还不如问袁氏为何不率大军南下先一举荡平革命军，再顺势北上灭掉清王朝，其实都不过是在纸上谈兵而已，现实哪有这么简单。

        立宪派是袁世凯在辛亥期间的强大后盾，但双方绝无上下级统驭的服从关系，倒不如说因利相合要更为贴切。立宪派的重要领袖张謇早在袁世凯尚未重新起用前就专程赶往彰德晤谈，对袁更是青眼有加，袁亦表示将来如若东山再起，定会认真考虑张的保皇意见，可见袁世凯与立宪派早已就此达成政治交易。

        国内立宪派以士坤阶层为中坚，又通过程德全、汤寿潜控制富庶的两江地区，势力委实不逊色于袁世凯与革命党。当时立宪派早已在新政约法等问题上对清政府深感失望，后来的清帝退位诏书便是由张謇亲自起草的。袁世凯费尽心机想要掌握最高权力，自然不希望清廷从中阻扰，于是双方一拍即合。而推翻清廷恰巧也是孙文等人的革命底线，否则这场革命将毫无象征意义。流亡东瀛多年，远离政治中心的康梁等人虽曾主张虚君共和，但已于大局无补，清帝逊位自此已成必然。

        最后在清室善后问题的处理上，几大政治势力其实也并没有本质上的分歧。

        袁世凯爱惜自己的羽毛，他曾对外国记者声称不愿薄情寡义，辜负清廷的皇恩，背地里却在加紧催促隆裕太后答应清帝逊位。对于袁世凯而言，篡位的恶名尚且不愿背负，残害清室的骂名自然更加不会沾染，更别提立宪派必将强烈反对了。

        革命党人孜孜于推翻满清，但对皇室成员的处置方式并无太多执念。所以，其实在南北议和的诸多问题当中，优待清室已然是各方早就达成的共识了。早在辛亥年十一月，段祺瑞亲信靳云鹏等就与廖宇清商定北方持优待清室的意见，次月廖秘密出使南方时，黄兴方面的代表对此并无异议。后来优待皇室的具体条款也是由当时的革命党人汪精卫起草，双方在这一问题上实无分歧。

        1912年2月9日南京临时政府提出的《关于大清皇帝辞位之后优待条件》，由汪精卫负责起草，经临时参议院修正，其中开列了保留大清皇帝尊号以及溥仪小朝廷暂居紫禁城等八项内容。清帝退位前袁世凯没有弑君的必要，而退位后对其就更不构成威胁了。清帝退位后，袁世凯如愿以偿地坐上了中华民国大总统的宝座，其主要斗争矛头均指向南方的革命党，二次革命和护国运动均是如此。满清皇室早已无力与北方的北洋政府以及南方的国民党相抗衡了，不对他人构成威胁往往也可保自身无虞。

        回顾民国肇始，鼎革之际竟然能以不流血的方式落下帷幕，也算得上是历史的奇迹了。政治的要义即在于各方势力的相互妥协，如果一方大获全胜，那么这样的政治交易迟早是会出问题的。遗憾的是，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中国近代的历史问题最后还是要通过枪杆子来解决，但这绝不能抹杀当初中国人在共和道路上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