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 4
春风捏紧鼻子来了,掺着轻柔的午后暖阳,把身边的女孩融化在我身上的每一寸。轻轻拨开她,然后又慢慢的蜷缩回我身上。是,我很享受这种感觉,但良知告诉自己,这不是我应该身处的状态。
我们还在这座赵先生的园子里,吃了一顿素斋,也喝过了几盏花茶。
说来也怪,赵先生不信佛,但极爱吃素斋。
他说。小惠最喜欢神神鬼鬼的,赵先生常跟她说,要相信科学,却一直以吵骂收场。怀里搂着的人,最后也没有能撒手,嘴里骂得越凶,手里抓得越紧。
结婚第三年,地里闹了蝗灾,村子里所有的粮食一下子断了。眼见着快饿死了人,赵先生在小惠的极力阻止下,带着村里几个还算信得过的屠夫,把自家猪圈里的一十三头,大大小小,全部宰杀,供给村里二十四口人家,七十余人分吃。
那夜,小惠哭的很凶,赵先生一直跪在床边陪着她。“她从来都不是小气,她只是想买一件体面的衣服,让我进一次城。”
年头不景气,日子过得惨淡了些,两人也慢慢显得老态许多。
天无绝人之路,有些村妇去城里求助,得了好消息回村,便去有女人的每一家走动。原来是城里的钱家,是个地主阶级,开了家布坊,到处招女红呢。
赵先生当时还笑话小惠只会养猪。要是看到小惠成了钱家布庄的第一女红,怕是下巴都惊掉了。赵先生是后来才知道,小惠以前是安徽老家做绣娘的,绢绣才是老本行,要不是战争,赵先生可捡不到这便宜。
到这里,赵先生有点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战争来了。谁又逃得过呢。
我拍拍女孩的肩,她没有睁眼,只是张了张嘴。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但我并不想回她。
四年前,他们全家去了韩国。在我眼中她作为一个“男性”离开了我,回来却变成了女孩。我不是没怀疑过她做了变性手术,可是,回头想来,我为什么会把她一直当成男孩呢,到底,也没有找到原因,就好像是理所应当,本该如此一样。
好像快习惯了。我是说栀子花的香味。我轻轻抱起她,试着用眼神让园子里的女佣帮我解了缠在身上的“白蛇”。
一身轻松的我,提着相机,满园子逛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午后阳光的不同,白色的花瓣少了亮晶晶的精致感,反倒是涂上了一层黄澄澄的纱衣。想用手指去触,却怕伤了她的芯。
只是拿着相机,停住了此刻,只属于我的美丽。
愣神,看着留下来的我走过的证据,内心有着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喷涌而来。不是任何事物给予我的震撼,也不是跟前美景送入我眼的喜悦。大概是一种体悟,是一种惊醒。
心跳很快,转头疾行。跨着我此生迈过的最大的步子,要赶在她醒来之前前去,留下一张,只属于我的照片,主角是她。
也许我没有能力,也许我没有决心,也许我还不具备面对真相的勇气。但我希望赶在一直错过的此刻,用手里,时代留给我的武器,把现在的我最慌张,最迷茫的眼里的你,叠成最薄薄一片,用以纪念,用以未来某一刻,我们再次相见。
我匆匆的出现,直视着匆匆醒来的她。我们都很慌乱,我又一次错过了最美的“景”,而她差点以为失去了一个我。
她释然地笑了,笑得不够迷人,也不够魅惑,但这份慌张酿出来的笑容,胜不过那世间千万美景,却胜过了我所尝过的最甜的蜜。
还好这次,我没有错过,可以用来一生炫耀的证据。
小惠走了。赵先生找不到她的去处,也找不到思念她的方式。只记得跟她一起的女红说过,她最爱布坊角落里的那一丛栀子花,每每三月,她总坐在那里哭。
她说呀。自家屋后就有一丛,被她亲手拔了根,在那处建了村子里最大的猪圈,活了一个村子的人。
最后,我邀请赵先生去梅园做客。他有点犹豫,我说春梅更像您。
看惯了小惠的样子,也偶尔看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