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故事(一)原来你也在这里
我们终于要开始养鸭子了。
那只黄毛小鸭就像是在花鸟市场的鱼缸边的笼子里等了我们一个世纪一样,带它回家的一路上,它在纸盒里拼命发声,和丫头进行着犹如久不相见的婴儿和母亲之间的对白,一个吱呀吱呀地叫,一个轻声应和。同时,新买的两条金鱼在装满水的塑料袋里,被我捧放在我的大腿上,靠近肚子,它们游来游去,在我肚子上翻腾,我告诉丫头,这感觉像极了怀孕时的胎动。丫头还在埋头注视着她的小鸭,继续咿咿呀呀嘟嘟囔囔。这趟临时起意的花鸟市场采购,大家各得所想了。我在半路上点了满记甜品,想迎合一下喜悦满足的心情,
我妈打开门的一瞬间,就看到了丫头怀里的纸盒,纸盒里探出了一只小脑袋来,她用接近女童的音色发出了“咦~~ 真的买到啦。”——这也是她最近几个假期的执念吧。
接着就是造鸭窝的时光了。我妈找来一只更大更宽敞的纸箱子,我拿出了压箱底的两年前足不出户时抢来却一直没有使用的一大包平板草纸,我妈又剪开了一个大大的塑料购物袋,然后弯着70岁的腰,在纸箱里一层塑料隔水层,一层草纸吸水层,快速搭建了一个“鸭窝子”。那时候的丫头,面对着依然吱呀乱叫的小黄鸭,一顿柔声细语的安慰,并表达了对小鸭这个新成员的欢迎和自己将对它负责到底的决心和誓言。小鸭子很快便入住了,脱离了迷你箱子的局促感,一副老干部视察一般的架势,在大箱子里踱步,走了几个来回。那时候的李师傅,也在紧锣密鼓地处理鱼缸,清洗换水;顾不上送达已久的那口满记甜品。
我妈吃完了最爱的红豆沙,洗干净那只黄色的塑料却结实的打包碗,倒了一把黄小米,摆在了小鸭的住所里,又用养过水仙花的陶盆盛了些水,这一切看起来如此流畅丝滑,小鸭也毫不客气地低头啄米喝水起来。
这等了若干年的相遇,原来你就在这里!
不知道这只小鸭破壳多久了,但看上去依然是奶宝宝的样子。通身淡黄色的绒毛,头顶中央嵌着一些灰色,沿着后颈到整个后背,直到尾巴是纯纯的灰色一撮,成三角形状的翘立着。身体两侧有两小坨更有立体感的毛堆积着,再细细打量,原来是两只迷你小翅膀。小鸭的嘴巴和腿脚照例是橘黄色的,鸭嘴是孩子们最熟悉的扁平状,鸭掌那么小小只,也有着清晰的趾头和蹼,每走一步都像盖章一样坚实稳固。
鸭窝里巡察结束,肚子也垫吧好了,小鸭的吱呀声变少了,它蹲坐在鸭窝的一角,开始思考它的鸭生。——这个炎热的八月中旬的星期六的午后,它原本和笼子里的兄弟姐妹们一起,如常地挤挤挨挨,如常地陪伴着一旁的金鱼们,也许会等待着轮到自己去鱼缸里游水一会儿,又或者被经过的车轮声车鸣声打扰。这家处在市场出口边缘的店铺,平日里的人来人往应该不多,而即便有人经过,小鸭的目之所及,也只是一些移动的鞋子罢了。有多少小鸭会被某一位小主人带走,带走的小鸭是不是犹如踏上了囧途,还是继续留在那只狭小的笼子里比较安逸呢。
没过多久,那几片白色皱纹纸已经被染上了小鸭生活的痕迹,有散落的黄小米粒,有脚掌进出水盆沾上的水渍,更多的则是它的排泄物,它用最短的时间把这方地块制造出了自己生活的味道,那盆清水也已经浑浊,而它毫不嫌弃地低头喝水,并在里头休息。——这些比它原来那要与其他鸭子均摊面积的住所来得敞亮太多了,更是自在多了。只是一个人呆立着时,有一些寂寞的吧,它还是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娇嫩的声音,就像独自卧在婴儿床里的婴儿一般,对全新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和无助。然后继续漫无目的地踱步,停下,侧着脖子聆听,喝水,啄米,蹲下,起立,戏水,舔自己的羽毛,重复着一切,一遍又一遍。
那一天的傍晚,初来乍到的小鸭被我们一起带到露台上,趁着夕阳晚霞和偶尔一阵凉风,第一次“遛鸭子”。先找来了一个泡沫箱,用水枪注入水,让小鸭子来一场痛快的亲水时光。水枪里的水小心翼翼地流向泡沫箱,看有了一些水位,我妈便抱小鸭下水。她是用了一只美丽牢固的外卖袋子,袋子里头放了一个塑料的外卖盒子,把小鸭子从七楼提到了八楼。而一开始小鸭子只是在水里直直地站着,像个不肯就范地正义者,随着水位的逐渐升高,才给了它划水的空间,它坐在水面上,弯起小细腿,两只脚掌像浆板一样交替划水,可惜泡沫箱比它的新窝子还要小,这一定让它游得不够爽快吧。它在游泳的时候有没有想起鸭妈妈呢?它的脑海是否有和妈妈和兄弟姐妹一起成群下水的回忆呢?水枪里的水柱始终温柔,散开的水雾也是极其轻柔地落在小鸭的身上,像给婴儿抚触一般。当水位越来越高,小鸭的视野从四面白墙的阻碍,迎来了若隐若现的开阔,它一定内心惊喜,一片“绿草地”,一些花盆,一些枯草枝,一些红的紫的小花。直到水位接近箱子边沿两三公分时,小鸭昂着打探世界的小脑袋,一个扑腾,跃出“泳池”。在一旁的我们即刻赠予它一片欢呼。
跳出泳池的边界,小鸭子把自己带到了一个旷野般的世界。它显然是意外的,也是有些无措的。刚才还是船桨一般的脚掌,这一刻变成了乱了节奏的鼓槌,在地上敲打着凌乱的步子。无头苍蝇那般没有方向,它只是闷头向前,一直向前,猛走几步,停下来看看到了哪里。还在一块假草地的绿毯子上!而刚才随着水面起伏看到的一切,此刻是分外分明了,吱吱呀呀叫了起来。它像是站在十字路口了一样,向左边移几步,又向右边移几步,最后决定还是继续向前。过渡到木地板的几公分的落差并没有让它跌跤,它稳健地跨上了脚感不同的区域,向前,再向前,小鸭的心里一定有一首进行曲在唱着。走到了尽头,那一排花盆里低垂着几株牵牛花,它试探地走了进去,躲进了花帘子的后面,然后不走了,这里一定是让它欢喜的地方,也许是它寻到的安全地带。
围观这一切的我们一行四人,欢呼之后,便议论纷纷。为小鸭谋路线,猜测它的下一步行动,又悄悄地尾随在它身后。想来如果是我被一只鸭尾随,它还嘎嘎嘎嘎地喋喋不休,扑腾翅膀对我指指点点,我一定讨厌死它了。而小黄鸭是包容的,它只是绷紧了神经,提防着我们,时刻警觉,随时准备撒腿就跑。我们走一步,它走一步,它走一步,我们再一步,它看我们不走了,就退回一步,我们看它不走了,再向前一步。这多角度的华尔兹倒是无声又热闹。
那天它用两只小脚掌探索到了露台的几乎每个角落,每完成一次新的探险,就回到那株牵牛花的花帘子后面休整一会。而来来往往的脚步,始终是急促的,逃跑似的急切。它一直叫唤着,吱吱呀呀,吱呀吱呀,我们不懂它的表达,它只是无奈又无奈地叫着。
天色渐黑,该回窝了。而一场追逐赛才正式开始。我们在那牵牛花的花盆附近围堵它,它撒丫子往墙根一转弯逃到了东南边的大花盆边,我们使过眼色,两人去追,两人外侧等候,它在大小花盆之间穿行,转眼到了东北处的练球区。我妈拿出了年轻时打乒乓赛的机敏反应和速度,领先我们到达了目标所在地,我们不敢靠近了,怕太过惊吓了鸭子。几十秒后,老孩童托着她亲自提上来的小黄鸭走了出来,把它送回了那只外卖袋子里。
小鸭回到了专属鸭窝,我妈替它在窝顶上盖上了层纸头遮光,希望这第一个晚上,小黄鸭能拥有一个美妙的梦。